银亮绵密的雨线在车灯光柱内无声飘舞,如同许多扑火的蛾。镇魂驱车在城市干道上飞驰。此刻已是接近午夜时分,透过雨幕,道路前方,灯火明亮清冷的城市天际线上,长缨大厦的轮廓已渐渐在黑夜中浮现出来。即便在都市中心商务区,它也是最为醒目的建筑之一,而她的办公室就位于这座高达70层的大厦的——没错——第71层。从70层向上,再走32级台阶,便会到达大厦天台,从楼层高度便可以很容易地看出,其间不存在藏有夹层的可能性。但,这个71层是确实存在的。大厦内的上班族们传说,闯入71层的唯一方法是搭乘八号电梯。然而众所周知,从大楼建成起,八号电梯就从没有正常运行过,最近连门外的指令板都被拆卸掉,换成一块没有按键的金属板。奇怪的是,原先那枚小小的浮雕海螺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镇魂将车子驶入地下三层停车场停好,下车径直向八号电梯走去。不知是疏忽,或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考量,大厦的安全摄像头拍摄不到八号电梯门前的景象,那是一个死角。
镇魂按了按那枚浮雕海螺。
海螺沉默了片刻,一道不易觉察的金属冷光在它精巧螺旋的壳上闪过,八号电梯的门无声地左右滑开。电梯平稳上升,数分钟后终于轻轻一滞,随着一声清脆提醒音,金属门再度打开,眼前的景色已经大异其趣——欢迎来到颠覆常识的世界。
午夜的走廊依然灯火通明,两侧排列整齐的不锈钢垃圾筒们大半都睡着了,鼾声高高低低,偶尔在熟睡中无意识打出一个响呃,喷出两枚柑橘种籽,滴滴答答滚远。谢天谢地,那只会磨牙的垃圾筒终于被送走了。西方巫术科的房门掩着,想来是谁在加班熬煮药剂,门缝内飘出来的蒸汽是带着闪光的柠檬黄色,丝丝缕缕,在空气中认真拼写出一串花体拉丁文。
镇魂大踏步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音。那双原本独自在地板上反复踱步的红舞鞋警惕地转过来,密切观察着镇魂的高跟鞋。过了几秒钟,红舞鞋猛然倨傲地立起鞋尖,旋转几圈,小跳着走远了,仿佛有个看不见的舞者正穿着它们似的。
镇魂将钥匙在匙孔中转动了半圈,微微蹙起了眉头。门竟然没有上锁。
她抽回钥匙,转动把手,谨慎地侧身将门推开。
“你回来了?”熟悉的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捕梦。
镇魂稍稍松了口气。“你在加班?PIZZA盒爆炸案有线索了?”
捕梦摇头,一面继续专注地用螺丝刀修理手里的台灯。他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会客区内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那是见习生的座位。“今天检验了那家店剩下的所有食材,并没有发现混入西班牙火药小麦或者白磷蘑菇一类的魔药材料。我现在正在等他们对纸盒残片的检验结果。”
“见习生呢?他的妖气还在这里,怎么看不见人?”镇魂东张西望,目光最终落在捕梦面前的台灯上,调侃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还收集古董。”
捕梦耸耸肩,没有打算理睬他的副手的挖苦。
诚恳地说,那个台灯其实还是崭新的。塑胶灯壳,灯杆可以随意扭动,底座是一个巨大的塑料夹子,以便夹在床头或者搁板上使用。从装饰趣味来说,它看起来却像是上世纪70年代的遗留品——通体红色,还隐约带着金色鱼鳞纹,在灯光下熠熠闪亮。
就在此时,门被人鲁莽地撞开了。镇魂回过头,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顶着一脑袋熟悉的蓬乱银发,端着一个小小的瓦罐闯了进来。那是他们的同事,西方巫术课的丹麦籍雇员风讯,虽然实际上已是数百岁高龄,外貌与个性却都还是个生气勃勃的青年。
“回复剂熬好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惊惶地朝镇魂瞥了一眼。
那个小瓦罐里飘出镇魂刚才见过的柠檬黄蒸汽,一种浅灰色的液体在里面缓慢地冒着粘腻的泡泡,发出青蛙被挤压时的那种咕噜声。
“发生了什么事?”镇魂不满地拧起眉头。
忽然,她盯视着捕梦手中的台灯,瞳孔因为专注而紧缩——台灯正在轻微但确实地扭动着,企图躲闪螺丝刀的动作。
长缨保险相叶市分公司特别事务及特别理赔部机动科的年轻科长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台灯,对他的副科长说道:“我们的见习生,他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