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再继续争吵下去,其实没有意义。所以,张琦这些观点,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连孙斐也都没有再说什么。大家转而考虑,到底什么思想最容易传播,无论对错,哪怕是很离谱的东西。
按照张琦的想法,大家回到了对人类历史的回顾。显然,和古人的思想相比,民主自由什么的都太难理解了。而且很快,大家惊奇地发现,古人思想的共同特点是:只有论点,没有论据。
大家进一步发现,远古思想家的所有论点,几乎都来自于思想家本人的独立思考和领悟。有限的观察可能存在,但绝不是像现代一样,新思想都来自于大量的数据。这也很自然,那时候,想要数据也没有。在思想的传播过程中,不同思想之间,互相进行比较和竞争的要素,只是论点本身对人的吸引力和说服力,思想家们基本不需要去证明什么。这也不像现在。现在,即使一个无关紧要的观点,你也需要去做无数的事情或者拿无数的数据来证明,因为总有无数人来质疑。现代地球人,建立什么的能力也不见得有,质疑什么的能力却无比发达。在云球上,像远古地球一样,质疑能力并不会这么发达。关键只是在于,他们是否会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被你吸引,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一种思想。
这一点很好。这意味着,派遣队员同样只需要表达而不需要证明,那么工作就简单多了。表达的内容如何有吸引力和说服力,成为最重要的关键。
关于吸引力和说服力,并不难达成一致,地球上有现成的参照物,看看各国的选举就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承诺!你说了那么多思想或者信仰,其实都没什么用。老百姓最喜欢的东西,说到底是利益的承诺。增加福利,减少税收,永远是政治家的选举利器。其中的内在矛盾并不重要,只要不同时用就没关系。
所以任何思想,“做出承诺”是关键。不过,“做出承诺”有很大风险。如果承诺无法实现,那么“思想”就破产了。但在这里,大家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些承诺能够实现当然最好,却不是必须实现,关键是不能“被证明无法实现”,或者说不能被戳穿。而不能被戳穿,有两个要点:一是兑现期不能太短,二是最好不要出现反例。
显然,短期承诺很危险,到期就会出结果,没把握的话就不要尝试了。承诺的兑现期一定是越长越好,最好包含某种设计技巧,可以无限次地推迟承诺的兑现。例如,轮流坐庄的选举体制,从最初的设计角度来看,就可以合理地将承诺的兑现期,无限次地推迟到下次总统选举。并且,推迟理由可以很堂皇地被命名为“自我纠错能力”。这听起来很高大上,而且无从反驳。不能不说,这是设计者的深谋远虑。甚至这种设计,还包含了对反例出现后发挥负面作用的制约——因为没有反例,就无从体现纠错能力的优势了。所以,反例出现,也就是体制的失败,甚至可以反过来证明体制是成功的。反例出现所带来的民众的怒火,被成功地引向了暂时的坐庄者,而非体制本身。
虽然轮流坐庄的选举体制可以制约反例,但反例的出现毕竟还是让人尴尬。彻底预防反例出现的最好方法是:即使出现反例也不会被观察到。例如,你说世界上没有神仙,万一真有就可能被观察到。就算今天没看到,也不代表明天不会看到。而如果倒过来,你说世界上有神仙,反例就永远不会被观察到。因为你没看到神仙并不是个反例,那只是你没有眼福而已,只要有人说他看到了就行了,撒谎也不要紧。同样,说到上天堂、下地狱、末日审判、转世投胎之类的事情,你无法证明它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但别人也无法证明它没有发生或者永远不会发生。这些,都是更加完美的承诺范例。
“都是忽悠老百姓,太可怕了!”孙斐说。
“心理学、语义学和逻辑学的研究,已经严谨地证明,这是无可避免的。”社会学家说,看了一眼孙斐。
“有一个边缘学科,叫作承诺博弈论,你可以了解一下。”一个历史学家说,对着孙斐。接着又扭过头,对张琦说:“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也许下次可以请过来一起讨论。”
“恐怕请不到。中国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做这方面的研究。穿越计划又涉及意识场,是涉密项目,不能请外国人。所以,没办法。”张琦回答,摊了摊双手,表示无奈。
“我才不去了解呢!”孙斐对历史学家说,气冲冲地。历史学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假期倒数第二天的晚上,会议还在继续。
提到康托尔悖论的物理学家正在说:“不可能被戳穿的承诺,兑现期无限长,反例不可观察。这个说法,从我们物理学的角度,很简单,叫作不可证伪性。不可证伪的东西,通常我们不认为是科学。看来,我们要传播的思想,无论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科学。”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奈,好在并不是那种要退出会议的情绪。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宗教。”提到爱底格德悖论的社会学家说。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平静,看起来,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使他感到很欣慰。
“对,是宗教。”提到承诺博弈论的历史学家说,“地球历史上,宗教的传播都是从平民开始,这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非宗教思想大多数却都是从影响统治者开始。如果没有统治者加持,推广非常困难。而且,非宗教思想对老百姓吸引力不强,道理太多,承诺太少。比如儒家理论,孔子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成为特别有影响力的理论,在很久以后才发扬光大。”看起来,他也比较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