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认为,很多人会试图做同样的事情。什么事情呢?去‘生产信仰’。我相信,慢慢地,‘生产信仰’这种行为会在云球中蔓延开来。而这种行为的蔓延,能够让云球人按照信仰划分成为不同的团体。团体内部更加团结,当然也许,团体之间会更加对立。但是我相信,无论哪种信仰,无论多么荒谬的信仰,这种思想纽带比起现在的部落纽带,都能够团结到更多的人。”
说到这里,孙斐忽然插嘴了:“我不同意,为什么说思想纽带能够比部落纽带团结到更多的人?”
张琦笑了笑,他知道孙斐迟早一定会插嘴。他说:“人的部落就像是动物的群居,是为了在艰难的环境中互相帮助,是为了能够生活下去,所以才会产生。部落创造了爱,爱使人互相帮助。但是,部落有一个问题。如果排除生存竞争,排除抢夺食物的时刻,不同部落之间对立情绪其实很弱。思想不同,思想也可以创造爱,也可以倡导互相帮助,但思想之间的对立却和生存竞争无关,只和‘相信’这个词有关。思想会让大家相信不同的东西,创造出对立情绪,甚至会创造出仇恨。而对立和仇恨,在爱之外,创造了更多的团结。”
“你……”孙斐冷冷地说,甚至有点恶狠狠地,“你说什么?爱难道不是最伟大的感情吗?仇恨难道不是最丑恶的感情吗?”
“爱当然是最伟大的感情。”张琦说,“不过,仇恨无法消灭,而且仇恨也有积极的一面。”
“仇恨当然应该被消灭!”孙斐说。
“当你希望消灭仇恨时,你的感情就不是爱,而是仇恨了。”张琦说。
孙斐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爱,应该爱什么,应该不爱什么,也是一种思想。没有任何一种思想,可以只有爱,没有对立,没有仇恨。”张琦说。
“这是社会学上的爱底格德悖论。反仇恨主义在仇恨有仇恨的人,反歧视主义则在歧视有歧视的人,民主不考虑反民主的人的意见,自由则不会给反自由的人自由。”一个社会学家说。
“爱底格德悖论,是数学上的康托尔悖论在社会学上的体现。”一个物理学家说。
都谈到数学了,孙斐并不陌生,但正因如此,她更说不出话了。
张琦看了看她,接着说:“如果那些思想,我是说如果,孙斐可以不同意,但如果,如果那些思想可以团结更多的人,他们也就能够聚集更多的资源,干成更大的事情。所以其实,我们今天讨论要传递的思想,这个思想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对的也好,错的也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提醒云球人,它们可以通过创造和传播思想这种手段来达到目的。我认为,在云球上最终会有更多的思想产生。我们传播的思想只是一个种子,不用担心它会垄断云球人的思想,或者说垄断云球人的信仰。最终,云球人的社会,在思想上,在信仰上,一定会百花齐放。”
看起来,这段话获得了认同,至少没有人跳出来反对。只有卢小雷,嘟囔了一句:“爱底格德悖论。”不过,看起来像是喃喃自语,不是在反对。他可能还在思考,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琦接着说:“如果,思想的对错不重要,那么我们应该考虑什么?我认为,我们应该考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最适合在今天云球的社会环境下去传播。比如,前两天我们曾经争吵的一个主题,民主和自由,这两个概念,我们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哪个概念,我都不觉得,它可以在云球社会中很好地传播。”
他又看了大家一圈,大家还在听。孙斐也还好,只是气鼓鼓地看着窗外,没有其他动作。于是他接着说下去:“目前的云球人,思维还很原始。很多部落都没有文字,有文字的也比较简单。可以认为,绝大多数云球人都是文盲。他们能够理解‘民主’或者‘自由’的真实含义吗?理解到哪个层面?就算有人理解了,他有能力去向别人宣传吗?这种宣传能够有效到让别人也理解并接受吗?退一步讲,就算是在一个特定范围内,云球人都理解或接受了其中某个观点,他们能够有效实施,并且展现出优势吗?我认为,这不可能。这些概念过于复杂。它们的优势,或者说有效性,对于云球人而言,很难立竿见影地体现。所以,当我们要去选择一种思想时,我认为,可传播性才是核心的重点。对它的理性判断,或者道德判断,并不是重点,甚至,完全不需要考虑。”
他还在继续:“之前,我们提到过,大家也都知道,在地球历史上,古人的文化素质以及当时的通讯方式,并不比现在的云球好。但古老的思想和宗教,还是成功地传播了。所以,我觉得,我们的重点,应该是对这些思想和宗教进行研究。看看他们是如何做到,在那样一个无比落后的环境中,成功地建立起了自己的思想王国。另外,我们也要考虑到,之前大家也都同意了,我们的派遣队员,只能是一个山野之间忽然涌现的天才。虽然,他可以对自己进行各种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但毕竟,他并不是什么有影响力的人。在这样的人嘴里,讲出什么东西来,最容易取得他人信任?而且,还要信任他的人再讲给别人听的时候,仍然能够最大程度地快速取得新的信任。只有最快、最彻底地取得他人的信任,思想的传播才最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