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引开吗?”赤膊壮汉无视信孝从旁抬茄暗示,自顾提脚乱踹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冒着烟忿然道,“当时我在哪里?恺撒遇刺后,这句话别人问了很多次。而我只想问一句,当时你在哪里?”
慈祥老头歪戴假发搀扶高瘦男子,面对赤膊壮汉伸到鼻前的手指,噗咦一声擤涕,说道:“当时我在家里专心修剪脚趾甲,由于上了岁数,肚子变大,难以弯腰抬足搞定,正自忙于费劲折腾,闻听恺撒遇刺的噩耗传来,我大吃一惊。顾不上剪脚趾甲,就急奔出街打听:‘安东尼被干掉没有?给他跑了吗,唉呀!你们呐……’捶胸跺足叹惋之余,甚至我还写信给参与这一阴谋的特里布拉斯,多次抱怨那群行刺恺撒的人没能干掉安东尼。自从早年我头一次见到安东尼,便皱眉不已。那时他咬了一口辣肠饼,拿进元老院问:‘有谁想要我咬过的那块吗?’你瞧世上竟有这种人,我听说卡西乌斯曾经打算在行刺恺撒时连安东尼也一起干掉,但小布鲁图斯劝阻了他。”
赤膊壮汉听了却不以为意,披着羊氅冒着烟嗤笑道:“世上有许多道貌岸然之辈开口闭口都骂妓女是婊子,但如果你有跟踪这号人,你就会发现那些白天骂妓女为婊子的人已睡到妓女床上了。这就告诉人们都不要把任何人话当真,尤其是西塞罗这样儿的。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信,你们也别信以为真。”
“所以我尽管放心说话,”慈祥老头歪戴假发擦涕在羊毛大氅后面,诮然道。“直抒胸臆,反正你也不会当真。安东尼就这点好,玩世不恭。不像有些人,什么都往心里去……”
有乐听得不安,摇了摇扇。恒兴在旁皱眉说道:“他们过于自信,低估了安东尼。”
“怎么低估?”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在台下摇头说道,“我从来不会高看他。其并没具备远大的目光,也谈不上能有多深的心计,安东尼为了顺利继任,试图颁布大赦,一边与刺杀恺撒的那伙阴谋者谈和解,一边试图使亲属们因为惧怕恺撒的仇人而劝屋大维放弃这一切,恺撒在遗嘱中明确过继屋大维为养子并继承其财产,屋大维毅然接受了恺撒的过继,并反复强调自己是恺撒的儿子以唤起人们对他的好感。安东尼对此无可奈何,眼下又能怎么样?”
赤膊壮汉微哼道:“你以为我会留着那群爱玩阴谋、心怀叵测的凶手继续在背后搞鬼?有他们在,我敢去元老院开会吗?”慈祥老头在他后边揩涕道:“可你已经承诺,在元老院特赦刺杀者。达成协议,你就不能再追究了。”
“即便我不追究,”赤膊壮汉不理信孝在旁伸茄暗示,迳自接过随从呈递的悼词,走到灵柩旁边念诵,声情并茂,引人垂泪唏嘘不已,赤膊壮汉转觑道,“这里聚集了许多人,向来蒙受恺撒的恩惠,他每次征战回来,分给大家多少好处?其遗嘱亦明确把自家花园留给民众从此公用,尽可随便去玩,还分给每人许多钱,回头记住去屋大维那边领钱。我回罗马也带足了礼金,你们别忘了到我岳丈府邸跟我老婆要。在此我顺便问问大家,有人对你们好,其却遭到谋害,须不须要就这样算了?看看他死得有多惨……”
随即扯下遮盖灵柩的大布,展示遗体于火光照耀之下。众声惊呼纷起,有乐连忙从赤膊壮汉腹前移扇,遮挡在我眼前。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不安道:“快把尸体遮掩住!我不想看见他这样……”赤膊壮汉反而更加掀开,怒视道:“当时你在哪里?”
一个苍头老叟越过人丛颤巍巍走来,裹着麻布佝偻而行,斜伸拄杖指点道:“当时他们都在场,参加谋害恺撒的阴谋者大约有六十多人,为首的是该尤斯·卡西乌斯、马可斯·布鲁图斯、德基摩斯·布鲁图斯。起初,他们举棋不定,不知采用哪个方案比较好:在恺撒召集特里布斯人民大会投票时,将其从马尔斯原野上的桥上扔下,并在桥下刺死他;抑或是在通往农神庙的圣路或者在剧院入口处向他发动攻击。当元老院会议宣布于三月十五日在由庞培建立的庞贝议事厅举行后,他们便选择在此行动。先前的数月中,一直有些迹象向恺撒暗示他将被杀,而且占卜师斯普林纳明确地提醒他,要他‘当心三月十五日’。有鉴于此,恺撒一直犹豫是否应呆在家里并推迟或取消原定在元老院要做的事情。但终于在德基摩斯·布鲁图斯的劝说下,恺撒于五时左右离开家门,前往元老院。德基摩斯告诉恺撒,全体与会者已经恭候多时。恺撒离开家前,他还笑话斯普林纳,但后者告诫他:‘三月十五日来是的确来了,但这一天仍未过去。’而且途中,恺撒曾收到一张揭发阴谋的字条,却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没有马上读这张字条。”有乐小声探询:“会不会是布鲁图斯的老母又偷偷让人给恺撒递字条儿,究因出于心下不忍……”蚊样家伙在后边低言道:“他老母似乎没有参与杀害恺撒的密谋,不过恺撒被杀以后,她得知儿子有份行凶,既已酿下大祸,遂给布鲁图斯他们出过主意。屋大维对此做过许多调查,最终放过小布鲁图斯的老母,但是小布鲁图斯的妻子加图妮斯和其余的家人皆未幸免于屋大维的复仇风暴,除了小布鲁图斯的妹妹尤尼娅因属雷必达的妻子,在腓力比战役后,雷必达成功地使她免于在剿灭布鲁图残党的行动中被牵连。”
眼见周围群情激愤,慈祥老头皱眉不已的拉布遮掩道:“安东尼,你这是要唱哪一出?”赤膊壮汉掀布质问:“当时你在哪里?”慈祥老头拽布说道:“我在家修剪指甲……”赤膊壮汉拉扯道:“你的话还能让人相信吗?先前说剪脚趾甲,现下却说手指甲,过会儿又说剪鼻毛……”
“当时在场的有小布鲁图斯,”苍头老叟颤巍巍地伸拄杖指着元老院台阶上诸人,依次点过数张惊疑不定的面孔,杖梢移向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向众人说道,“那天,恺撒对着布鲁图斯惊呼:‘吾儿,亦有汝焉?’当每个谋杀者都向恺撒身上捅刀时,布鲁图也刺了一刀,恺撒对别的刺杀者拼命进行反击,并一面喊叫一面挣扎,然而当他看到布鲁图手里的匕首时,竟然默默地用外袍蒙上了头,心甘情愿地挨刺。恺撒如此仁慈地对待布鲁图,正是源于一种父爱。当恺撒和庞培发生内战时,出乎人们所料的是,布鲁图没加入恺撒一方,而是站到庞培一边。尽管如此,恺撒仍爱着布鲁图。他告诉下属,不许在交战中令布鲁图死亡。如果布鲁图投降,就俘虏他,如果他誓死不当俘虏,就随他便,总之千万不可伤害他。后来布鲁图终于离开了曾经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庞培,重新投归恺撒麾下,恺撒对布鲁图公开赞扬:‘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真要是一条汉子,请你告诉大家,最致命的那一刀,是谁刺下的?”
有乐在旁悄问:“你为什么这样来劲呀?”苍头老叟眼含悲泪说道:“四十年前,元老院民众派领袖马略和秦纳先后去世,前者是恺撒的姑父,后者曾提名恺撒为朱庇特神祭司,而恺撒则由于亲缘等原因被视为马略的当然支持者。虽然年轻的恺撒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保护人,恺撒仍然勇敢地迎娶秦纳之女科涅莉亚为妻。这桩婚姻给他带来了一个女儿尤莉娅,当时元老院贵族派支持的苏拉在内战中取胜,苏拉要求恺撒同科涅莉亚离婚。但是,恺撒选择了拒绝并谨慎地离开了罗马。在亲友的帮助下,恺撒躲过了放逐和死亡的威胁。虽然后来由于秦纳之女死于难产,苏拉宽恕了恺撒,但恺撒仍然远离罗马,旅居东方。直到苏拉去世,恺撒才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罗马。因仍沉浸于丧偶的悲痛,他在数年间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极少关心政局,仅仅是以辩护人的身份在法庭等处为人辩护或者起诉。抚养女儿的艰苦生活之余,年届三十二岁的恺撒终于再次参与选举,并顺利当选任期一年的财务官,前往西班牙赴任,作为总督的副手,并主管这个行省的财政。在西班牙各城市巡回理财期间,有一天,恺撒在赫库利斯神庙中看到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塑像,联想到亚历山大在这个年龄就已征服世界,而自己还无所作为,不禁感慨万千,随即便请求解除自己的职务,离开了西班牙。”
长利憨问:“你那时在哪里呀?”
“我在街边要饭,”苍头老叟唏嘘道,“返回罗马后,恺撒被委任以‘阿庇亚大道管理人’的头衔,负责维护这条连接罗马和布林迪西的通衢大路。他出钱让我帮忙清扫街道,并给我提供住所。稍后,他自荐就任次年的新市政官的职位并当选。负责城市设施的建设和维护,管理市场和其他罗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的事务。而且这个职务被视为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市政官也需要负责组织最受罗马人欢迎的竞技项目之一大赛马场的活动。然而这项活动的经费非常有限,但是如果市政官想要在他的事业上更近一步的话,他必须为整个罗马城奉献一场盛大的竞技活动,而这就意味着市政官本人必须自己掏腰包。恺撒为公众提供了许多引人入胜的竞技比赛,新建或改建许多令人印象深刻公共建筑,带着巨大的荣耀结束了一年的市政官任期,但是自己却破产了。他负债累累,这严重威胁到了他未来的生涯。虽然恺撒已经因为市政官任期的巨大支出而债台高筑,他仍然没有放弃角逐各种公职。恺撒跟苏拉的孙女庞培亚成婚,试图缓解经济上的窘境,由于克洛迪乌斯假扮女佣进入只允许女人参加的祭祀仁慈女神的仪式,虽然经过审讯,包括恺撒本人在内,大家都相信没有任何参与者受到玷污,但是恺撒仍然与庞培亚离婚,理由是‘恺撒之妻不容怀疑’。恺撒又一次陷入了经济困境中,以至于克拉苏不得不为他偿还贷款。即便在如此艰难的生活处境里,恺撒仍然关怀我这样的老兵,总是想办法帮助,使我们不至于老无所依。恺撒当上行省总督之时,还带我一起去西班牙……”
场面越来越喧闹,远近火光遍起。数人穿廊过庭,匆至挤在石阶上的元老旁边急禀:“特里布拉斯要大伙儿赶快带家人离开。全城骚乱,许多暴民被煽动四处放火烧你们家房子……”意态萧索的高瘦之人不由变色道:“怎么搞的?不是说安东尼一回城主政,局势就会趋于平定吗?”慈祥老头挖着鼻孔转觑道:“这就是你们放过安东尼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