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面悄问:“有没找到信雄?不知他究竟来没来过这里吃鸡腿……”小珠子晃过来嘀咕:“我刚才四处察看过了,信雄似乎没在这里。还好你又得到一面异谶铭印的古镜,也算不虚此行。”
“此前我跑来避居于此,想躲几天。”白面微须男人聆听窗外雨打蕉叶之声,感叹道,“看来亦是不枉来过。虽然终究躲不开命运,却得以再度与姑娘幸会,实属意外惊喜。沙场凶险,不敢带上姑娘和你的小伙伴们随行,如蒙不嫌弃,可留在此处长住,等我打仗回来,再叙别衷……”
我不禁又犯窘道:“这却从何说起?”
“你真不记得我了?”白面微须男人忽似难抑激动之情,执手说道,“那时花开,桥下流瓣满河,落英缤纷,其灿无比。姑娘给我取名叫‘心开’。”
“他从而自号‘心开’,”蚊样家伙在我后边悄言道,“其实名叫熊文灿,字太蒙。”
信孝捧着小鱼说道:“岂止他太蒙,把我也搞得‘蒙圈’了。”我跟随信孝爬窗而出,忍不住又加探问:“究竟怎么回事啊?咱们如何来到他这里,我晕乎乎一时想不起来……”
白面微须男人依依不舍地也要跟着爬出后窗,突然前门推开,多人涌入,将他拉住。有个忙着踩蚁的文士一边拽扯其衫,一边在窗旁朗声劝说:“想不起来,就住下来慢慢想。然而大人你的时间不多了,别让太多人等在外边。锦衣卫催促动身起程,已来庭前敦请多次……”
信孝捧着小鱼,一路回眺道:“踩蚁那人是谁呀?其实里面哪有蚂蚁……”
“他叫梁朝伟……”有乐在廊间摇扇张望道,“啊,不对。应该是梁朝钟。先前听谁提过其乃广东名士,留发不留头。”
蚊样家伙红着眼圈,一迳长嘘短叹。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句苏轼的词,随着信包吞烟吐雾,从后院飘萦而出。檐外薄雨葱濛,宗麟在树影里郁闷道,“饭不重要?饭很重要。让我在这儿干等了半天,饭在哪里?”
伴以爆葱之声,有个圆头圆脑之人搁勺出厨,以圆浑和润的语音说道:“葱花炒面饼。大家快趁热吃……”
宗麟端坐在那里,瞥了一眼,微哼道:“怎么不是葱花炒蛋?面饼有什么好吃的……”
“拜托,给个面子。”圆头圆脑之人捧盘置席,在香气氤氲间语声温润地说道,“我是和尚。做个炒饼就好,蛋这个东西它有可能划入‘荤’的范畴,想想就算了。我们这里的出家人跟你们那边不一样,你们什么都不讲究,杀生还结婚,四处泡妞,毫无佛门规矩……”
宗麟旁边有个老掉牙的僧人捏筷说道:“看看你,才五十来岁就模样衰老成这样。那都是不讲究的后果……”
其畔几个更老的老僧不顾口齿漏风,拿着筷子朝宗麟那边纷声嗤笑。宗麟恼哼道:“口齿漏风就不要学人说那么多废话,看看你们,多少岁了,牙没长齐,省点口舌,吃你们的炒饼。自幼出家,在庙里从小沙弥当到老和尚,没见过世面就像你们这样只会傻笑,泡过妞没有?”老僧们纷用筷子指着他,取笑道:“你是假和尚。”
“没错,他就是冒充的假和尚,”有乐摇扇入席,在老僧环绕之间坐下来说道,“而且还是个叛徒。半路改投了耶稣门下……”
“南直隶教案前后,”有个圆浑和润之语在席间叹道,“耶稣会在我们这里渐已混不开了。有些狂热的传教士们,认为利玛窦过于迁就中原的文人士大夫,在利玛窦去世之后,开始改变利氏的传道习惯,采取激进方式,坚决排斥儒家思想,严禁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人们的反感与怀疑,酿成‘教案’,传教士们被驱逐,在中原之域几乎无立足之地。教案由当时南直隶的礼部侍郎沈榷发起,连上三张奏书给万历皇帝,指责传教士向国人示好,是为了收买人心,以图在适当时候加以倾覆。他还说传教士与白莲教有染,图谋不轨,徐光启上疏辩护不果。王丰肃、谢务禄亦即曾德昭等传教士被逮捕,庞迪我、熊三拔等传教士被押解出境。其实沈榷最初的两次尝试并没有成功,第三次他联合了皇帝的一位亲信和其他几位高官共同攻击耶稣教,终告得逞。教案持续了三年,朝廷最后下令‘禁教’,勒令将传教士驱逐出境。于是传教士有些被杀,有些下在监里,日后又被驱逐出境。当时传教士大多撤退到澳门,有些则躲在信徒家中,不能再公开传道。直到崇祯年间,因推算日、月蚀的士大夫屡屡出错,使崇祯皇帝十分不满,于是又准许传教士进入,不久又再度活跃起来了。随着耶稣徒徐光启入阁,成为内阁次辅,官至崇祯朝廷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沈榷被撤职,耶稣会又重新恢复了活动。”
“物极必反,凡事皆然。”宗麟旁边有个老掉牙的僧人捏筷说道,“我们这边还是讲究中庸之道的,不像你们那样爱走极端。后来你们那边发生的事情,朝着把耶稣教徒赶尽杀绝的方向折腾,不给人留一点余地,就玩得太过份了。所以我常说你们做事不讲究,容易偏执过激,死板又爱走极端。看看你,才五十来岁就衰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