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已挤这么多人,还想搬那块大石头上来?”孙八郎在舱篷外没好气的说道,“只怕要沉入江里。别想了,况且我刚才望见卫瓘伸剑去刮那些字迹变花掉,大概不想让司马昭的妹夫看到。你们谁去问问老杜,那个穿条纹衫的小子有没跟他在一起?”
信孝他们怔愕道:“一积没跟来吗?怪不得半天没看见他在旁咧着嘴傻笑……”长利四处找了找,转身憨问:“我们好象把他带丢了,有谁记得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
“那辆草料车上,”我一听又少了人,再坐不下,急欲起身而出,挪躯到舱门边说道。“我就记得他当时也在上面……唉呀,腿麻!信雄压在膝盖上枕着躺半天了,他怎还睡得这样沉?”
“让他睡罢,”小珠子在信雄摊出门外的手心里懒洋洋地嘀咕道,“我也要多躺一会儿晒太阳。”
长利仰脸看了看天色,憨然道:“这会儿似没多好的阳光。”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所以还要再多晒一天半晌。没精神跟你说太多话,住嘴,别吵,走开!”
我慢慢挪出腿足,坐去舱篷外,挨近有乐之时,瞥见恒兴在另一条船上欲言又止。我当做没看到他,自去有乐身畔,侧头瞅了瞅,有乐坐在船边,神色沉黯,脸上犹挂泪珠。我觉他的样子透着说不出的憔悴,一时戚然忘言,不知该怎生安慰才好。
有乐抬手拭泪,转面看见向匡提刀欲下船去,便问:“去哪儿?”向匡摇了摇头,蹙眉说道:“你们先且留在船上,我回城里去找找兄长,此时兵荒马乱,惟盼他别干傻事……”有乐起身说道:“你所想的事情,他一定干的,因为历史上已留有记载。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找找一积,就是那个穿条纹衫的小子。倘若找不回来,那就糟了。我不想让他老父伤心。”信孝连忙跟来,闻茄说道:“我也要去。现下我已经深深懂得伤心透了的滋味,光听有乐在舱篷外边压抑声音啜泣到天亮,足足哭至日上三竿,使我躺在里面心如猫抓,直受不了。”长利憨随道:“让我也一起。你瞧我们这身衣服穿戴都是钟会给的,不帮着把他遗体抢回来,心里说不过去。”
“胡烈一伙必有防备,”我起身欲随之际,听到信照在相邻的船篷里说道,“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宗麟大人状况不佳,恐怕他实在打不动了。”
“谁说的?”有乐忙跳去邻船探望道,“我看宗滴向来血槽极厚,再抗一天半天应该没事吧?”
“我说不行就不行。”一个秃头老翁在船尾悬炉支锅熬药,散发浓呛气味,扇火说道,“那孩儿伤势严重,我和此位老先生交替运功行疗数个时辰,也未见缓。老先生功力不比我弱,然而他自身带伤,毕竟难以久撑。你们不要逼他去送死了,我看这位老哥隐然有王者气象,非比我等一般人。倘若枉然送命给乱兵小喽罗,未免可惜!”
“宗滴吗?”有乐揭药罐看了看,随即伸头朝舱内窥觑道,“他本来就是王者一样的人物。绰号‘北九州之王’,罗马教廷那班家伙认为他是‘心之王’,我不晓得什么意思……嗨呀,里面那几人脑袋怎竟冒烟了?”
我亦跳过来,跟着往舱内瞧了瞧,只见信照和孙八郎分别从两旁扶住那个名叫高次的唇红齿白小孩儿,让一个秃顶老叟伸掌按附背梁,籍借透过篷壁投映交织的光线,隐约可辨数人盘坐的身影皆有微袅烟气飘溢而出。
有乐讶问:“船舱里如何变得跟暖棚似的?高次的样子怎竟跟温室里的花朵一般脆弱……”长利挤来舱门边憨望道:“什么温室暖棚啊?”
“暖棚就是日光温室的俗称,”有乐展开破扇摇了摇,啧然道,“充分利用阳光,在中原北方一些地区用以进行蔬菜和花卉栽培。温室的起源最早可追溯到秦始皇时期,据卫宏在《诏定古文官书序》中记载‘秦即焚书,恐天下不从所改更法,而诸生到者拜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种瓜于骊山陵谷中温处。’可见他生活的年代距焚书坑儒二百多年,那时的古人已会用这种方法种瓜。唐代颜师古在《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第五十八》注释中提及的‘湿汤之处’则更进一步验证卫宏所言,那就是在秦始皇时期,古人已经会使用温室技艺。后来我们家族去清洲种瓜,普遍采用阳光暖棚加围垣炉烘之类辅助方式,给瓜棚保温供暖……”
“不愧是种瓜的后代,”我听到宗麟在里面说话,在幽暗中似微哂然。“说起这些祖艺,头头是道。”
“咦,宗滴这厮还没死硬?”有乐忙入舱中,讶瞅一眼,惊诧道。“你的头怎么啦?”
我跟随进来瞧见宗麟在角落盘腿而坐,两手按膝,苍发披散,头额竟似青秃泛亮。他垂目低觑膝前掉落的毛发,似自郁闷道:“我是不是变成‘月代头’的模样了?”
“还好,”有乐凑近端详道,“有点儿像‘满洲之王’尼堪外兰手下那伙跟高丽人一起跑来清洲做皮茸买卖的建州猛汉早上起床不结辫子的骠悍形象。他们还住在我家,这些女真族人每天在后院帮信包制作一种狼牙箭。信包也想理这种他认为精悍的发式,被我劝阻。没想到你在发型方面抢了先……”
宗麟听着似是想笑,却随微咳,口中咯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