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两个小孩儿,暗觉他们眸色显似有些不一样,正要再瞧,不意颈后一凛而紧,转面瞧见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掠过檐头,悄临断首神像之旁,俯低腰身,伸手微探那高瘦女子鼻息。其畔又有一影悄栖,披裹粗麻大布之人森然而近,低语如锐针刺耳般的说道:“燕东煌说过,不论死活,都要带她母子回去。”
因见披罩亚麻大布的那人默不作声,他身后披裹粗麻大布的同伴又低语如针的说道:“这是你我此来的使命。我没忘记,你呢?”说到此处,其声更变尖锐,喉嗓异响如嘶鸣。有乐他们不禁纷纷叫苦:“什么怪音钻刺耳膜突然生痛难当?”此时我留意到披罩亚麻大布的那人周围悄无声息的又多了数名披裹麻布的黑影,奇怪的是,他们惕防戒备的却似并非别人,而是那披罩亚麻大布的同伴。
自从这伙神秘之人现身,先前我便隐约觉察其间相互惕戒的气氛显然和那些黑衣人不同,便在我更感确定之时,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突然绰出乌管袖炮,一声不发的向我指了过来。
我头皮一紧,自感要糟,忽然炮声轰响,楼墙坍塌半角。四下里烟尘弥漫,许多人呛咳之声此起彼落,模样年轻的黑巾人身边那黑衫瘦汉拉住慌奔的骆驼,在一片混乱之中难抑惊怒的问道:“谁往这里开炮?”宗麟瞥那年轻人一眼,在人丛间微喟道:“战争可能因你所需而来,却并不会如你所愿而止。”随即又闻炮火轰鸣,城中另有塔楼倒塌。有人惶呼道:“似是有人朝我们开炮!”另一人指着海湾方向,叫嚷道:“海边有一艘先前被打瘫的拉丁战舰仍向岸上开炮……”
“打不了那么远。”青盔将领转面,望向一个被黑衣甲士推过来按跪在地的焦头烂额家伙,皱眉扫觑一眼,问道,“你们留在城中负隅顽抗的拉丁残部,哪儿弄来的火炮?”
那焦头烂额家伙懵然摇头说道:“不是我们,大概是那伙热那亚人干的。先前我看见一伙雇佣兵,跟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抢了座还能用的炮车不知急着推去哪儿了……”
“都怪你们不好,搞东搞西。”青盔将领斥责道,“搞到生灵涂炭。这场战争本来不需要打多久,你们这些拉丁人和热那亚人却来搅局,援助拜占廷,给鎗给炮还出人,不知死活地跑来帮着守城,对于战争迅速结束没有帮助。和平如此宝贵,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为什么你们不劝拜占廷及早献城投降?不让我们迅速打赢,顽抗的结果死了那么多人,战火毁坏了那么多东西,血债都须算在你们头上!”
旁边有一班服色各异之人纷声称然:“对呀!为什么不促成割地和谈呢?当初明明是以战逼和的局势,只要拜占廷肯签协议献城归降,战争早就可以结束。你们偏要援助拜占廷打这么久,除了枉然害死许多人,抵抗有意义吗?就让奥斯曼军团快速打完,早日破城不是更好吗?”越说越气忿,不顾黑衣甲士劝阻,捡石头和木棍围拥上前,将那焦头烂额家伙活活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们为什么要抵抗?”有乐从人群里被揪出来,一个裹头巾男人上去给他一巴掌,又往脸上唾两口,愤问,“拜占廷人应该早点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献出这座你们居住了上千年的古城,交给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突厥人做都城。再顽抗就是不义,投降才值得表扬!谁教你们还手,你们为什么要反击?还打沉了我们的‘沙陀号’战船……”
有乐叫苦道:“关我什么事?我是过路的……”裹头巾男人打量道:“莫非你就是那条传说中的‘大鱼’?”有乐惑问:“什么鱼呀?”裹头巾男人转面问其同伴:“对呀,都听说有大鱼,是不是这条?”身后几个服色各异之人纷纷交头接耳道:“不知道突厥人急着找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王子来着……”鹰旗下那个翻白浊眼的老者冷笑道:“不论公主还是王子,你们在这里都找不着了。先前已有人将她姐弟俩送走,此刻正在前往罗马的途中,你们中了声东击西之计而不自知。”
服色各异的家伙相觑懊恼之余,推开有乐,转而拽出人群里一个遮掩伤处的人,围上前纷加殴击,口中忿骂:“必是热那亚人所为!这帮家伙跑来帮拜占廷打仗,没一个好东西。听说有个热那亚将领负伤混入人群企图趁乱逃脱,看这厮就很像……”挨打的家伙叫苦道:“我是路过此地的威尼斯商人,被困在城内,还遭受炮火所伤……”众多杂乱之人不理分辩,围拥过来将他打到没声音。
“邪恶已经重回。”目睹这一切之后,旁边那个毛发耷拉的家伙不禁心情沉重地叹息道,“邪恶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口号卷土重来,但目的是一致的。荼毒人心,结果就是黑暗重返。”
“然而公主前往罗马,就仍在黑暗之内。”有乐后边那个毛发蓬松家伙叼着一根卷草叶棒儿,摇头说道,“黑暗也有不同的样子。我不看好她此行的前景。然而事在人为,只要她还活着,能活下来,就仍有可为。未来尚且可期。”
说着,点燃草叶吸了一口,仰面吁出一圈一圈儿烟雾。有乐皱着脸看这家伙脸面各处伤口皆有烟冒出,探出手去,按向信雄肩头。不料信雄晃身避了开去,硬伸一根手指,又去触摸毛发蓬松家伙的肿疮。有乐忙拉信雄回来,劝说道:“行了行了,不要摸死他。”
毛发蓬松家伙避开信雄,伸手悄按那个毛发耷拉之人的肩膀,低声说道:“基辅罗斯的兄弟,跟我走!一起去把拜占廷公主迎回莫斯科,让她帮助我们建立一个大俄罗斯。斯拉夫人被人看不起,被人踩在脚下太久了。我常常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俄罗斯梦?他们问什么是俄罗斯梦?我告诉他们,俄罗斯梦很简单,我们俄罗斯想要被接受,渴望受到尊重,但那些混蛋就是不肯。大俄罗斯要成为咱们斯拉夫人共同的家园,我们一起生一起死、一起繁荣、一起成长,打出一个斯拉夫人在世界民族之林里的大国地位。”
“每个人都有他的梦,”慈祥老者微哂道,“却不知谁活在谁的梦里?然而梦想的实现,终须要看你有多强大的实力。我的梦想也很简单,就是让你们全都活在我的梦里。”
信孝闻着茄子,在旁惑问:“我们不是在作梦吧?”宗麟皱眉觑观四周形势,低哼道:“或许是,也许不是。若说这是梦,对我来说简直恶梦连场。自从遇上那只蚊子之后就噩梦不断。我只想尽快从梦中醒来,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先前听那个被称为‘御无敌’的人在巨像旁叹息说,不想再看见此地明天的日出。这也是我的心声……”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那个‘人狠话不多’的家伙没朝我心口猛来一梭子?”但见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侧转脸孔,瞥觑肩头悄按的一只手。模样年轻的黑巾人在他肩后微微摇头,长须瘦子又朝另隅扫了一眼,瞥见牵骆驼的黑衫瘦汉按刀凛视于旁。长须瘦子稍一迟疑,收回袖炮。
慈祥老者转觑双头鹰旗下,说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浮云。”那个黑着脸一声不发的长须瘦子迳直走去旗影前,歪头而觑,默无言语,抬手间突然晃出乌管袖炮,伸抵翻白浊眼的老者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