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年纪大了呗,”秀吉挠嘴道,“经不起太多折腾,陪咱们通宵泡澡之后,早上才跟你游水回来,一看到还要跟你爬去那么高的山坡上,然后又飞下来,他就晕眩不支、血涌上脑,先倒下了。主公啊,我跟你一起退休后,是不是咱们只能跟这班老家伙一起玩啦?年轻一点的都跟信忠公子接班去了对不对?”利家在旁瞥他一眼,探询:“你也要退休?权六老爷和光秀大人年纪比你大,他俩都还没萌生退意,你怎么这样猴急呀?”秀吉啧然道:“激流勇退是美德。况且我跟主公是一路跟到底的,他要退休,我只好也跟着他退出江湖了。从此金盆洗手,专陪主公玩。”
目光疯狂之人瞪他一眼,冷哼道:“你嘴甜。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信忠那边没留你的位置吗?人人皆有一席之地嘛,你又担心什么呢?你们应该帮着信忠,谁要你跟我一起引退?我身边没人陪我一起玩吗?咦,秀顺去哪里了?还有老楠怎么也没影了呢?这两个老家伙刚才没有下船吗?”
秀吉摇头道:“没看到他们两位老人家下船。主公啊,我先前还以为秀顺早就死了呢,回乡时我还办了些香烛和纸钱什么的,预备找人打听他坟头在哪里,好顺便去给他上上香……谁料到他又跟鬼一样冒出来,刚才我看到他坐在船上盯着我看,脑门儿直窜寒。”
利家转头叫唤:“利长,两位老人家还在你舟里吗?你小心些搀扶秀顺公和楠老下船。”
“我好像又听到落水声了,秀顺又掉水了是吗?”目光疯狂之人懊恼道,“赶快去捞他上来。他都退休好多年了,还跑出来干什么?秀顺这厮当年不是和林秀贞一起去打过海战吗?他怎么不会水性啊?”
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仰着头说道:“天正二年七月对战伊势长岛一向一揆,秀顺确实与林秀贞一同乘战船打过海战。不过我记得他俩应该都属于旱鸭子,不会游泳。”
“怪不得打得这么难看!”眼神疯狂之人郁闷道,“跟你们这帮乱七八糟的家伙一起折腾,我能活到今天也算奇迹了。你看看,友闲、正虎、夕庵、还有谁?加上林秀贞、秀顺这帮老家伙……我上阵打仗时一大帮文人也跟着一拥而上,经历了多少枪林弹雨,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一个都没死啊?好像也没受什么伤……”
“文人没死一个半个,猛将死了不少。”一个没牙齿的秃头老叟让人搀着颤巍巍地走近,瘪着嘴说道,“长岛那次最狠了,我们一下子死了多少个亲族至友?你大哥信广单挑敌将历来所向披靡,却在长岛与一揆方武将大木兼能的决战中战死。而且他最后这场战斗却不能算是单挑,那个名叫兼能的猛汉肩扛一根大木桩横扫千军,接连杵杀我们许多亲戚,我还记得阿六家那个孩子整颗脑袋都被杵扁了。信张一上去脖子都被撞歪。本来他的脖子就有问题,这一撞更有问题了……还好咱们全家亲戚一拥而上,信包剑剑溅血、信照快刀抹喉,总算制住了那几个巨灵神般的大木家族猛汉,抢回信广遗体。”
我忍不住小声问:“那是谁呀,看上去很衰老的样子……”有乐低声告知:“三叔公?他是很老。一直住在乡下。不过我听说长岛那一次血拼,全家上阵,他也去了。去的时候还有牙齿,回来就没牙了。”长利在旁纳闷道:“那是三叔公吗?我一直以为他是六姥爷。为什么我从小喊他‘六姥爷’,他也接受呢?”
“林秀贞的儿子新二郎也是在伊势长岛与一向一揆血拼时战死。”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仰头叹道,“我记得他还那么年少,倒在我身旁,半张脸没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我给他打造的十文字红纓鎗……”
正聊之间,突然传来哭声。河岸边有小舟靠泊,伴随着一些男女啼泣,数名黑衣僧络绎而至。其中有个老僧面容愁苦,在众愕之间合什拜称:“贫僧来自京都天龙寺,顺道拜见信长殿和诸位大人。”
“天龙寺首座,”友闲和一班识得的忙迎将上前,还礼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悲风,”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在众人簇拥中叹道,“佐渡守去世了。他念念不忘这片乡土,我亲自送他魂归于此。”
“这老和尚是天龙寺的周悦首座,”有乐在我耳边悄言之际,友闲他们纷感难以置信,愕问,“谁又去世了?”
“林佐渡守秀贞,”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合掌垂目,说道,“永禄十一年,信长殿为把义昭送回继任将军,率军开始了上洛之战。当时,佐渡守林秀贞与我在天龙寺盘桓,音容笑貌今犹在,余声绕梁。”
我留意到四周啜泣声越来越多。就连有乐那位当家哥哥身边也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权六挤上前去,语声微颤,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多久。”面容愁苦的黑衣老僧叹道,“虽然他是流放之身,可还终归念念不忘主公一家和诸位老友。直到最后一息,弥留之际望乡那般的眼神,也还带有老狗眷恋主人的那份不甘与不舍……”
权六哭道:“林秀贞死了?怎么就死了呢?主公……”
信长刚出生,林秀贞就被信长的父亲信秀任命为辅佐这个孩子的首席宿老。后来铁斋回忆,有乐的父亲抱着襁褓中的信长,对林秀贞说道:“帮我!”指了指林秀贞,又指着婴儿信长,目光殷切的说道:“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