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赵两人默然行礼去了,走出几步,隐隐可以听见赵淳之好奇的询问声,他一定会问这个半夜饲马的老头到底是何来头,李都尉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阿史摩乌古斯,到那边转转,不可放人过来!”阿史摩乌古斯将手中的灯笼往马厩廊下一插,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慢着。把你那酒囊留下!”阿史摩乌古斯同样一言不发解下酒囊,轻轻放在李天郎身边,随之象猫一般飘了开去。
马大元梦游似的忙碌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辞:“这好马一定要配好料!大麦、干草、蒿都要有,嗯。一定要加少许盐,啊,加盐!要是大麦少了,燕麦、高粱、玉蜀黍、大豆、裸麦、小麦、麸、米糠、根菜可以凑合凑合,绝对不能再少了!若是没干草。那就得使牧草、青刈燕麦、蒿、生草、粟秆、稗秆,细细切了,磨了,功夫少不得,少不得。出征在即,干过的jīng饲料必不可少,唉唉,千万别忘了饮水,否则引得马匹疝痛可要命。弄不好一匹好端端的骏马就白白者损了!”
“来,大元,歇歇!陪我喝两口!”李天郎跨上一步。坐在一个破马槽上,利索地拔开酒囊地塞子。黑夜中立刻散开一团马nǎi酒特有的清香。“唉,在征伐师的时候我就说班师后请你喝酒。你看,我那一病,居然就没兑现!今rì先垫着,待我从碎叶回来和你喝个痛快!”
忙碌地马大元骤然停下,暗淡的眼睛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来,坐下!”
马大元抖抖索索地坐下,接过李天郎递过来地酒囊,狠狠地喝了两
“大元啊,我知道你心里苦!”李天郎拍拍他的后背,“在安西军里混了大半辈子,舍不得啊!舍不得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战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刀剑,那样都舍不得啊!”
马大元又狠狠喝了两口酒,低下头,肩膀一阵抽搐,李天郎听见了压低嗓门地啜泣声。
“你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军中的弟兄,也对得起我李天郎,倒是我李天郎,对不起你和死去的弟兄们!”李天郎劈手夺过酒囊,也仰头猛喝两口,“我对不住他们啊!”
“大人,你说那里话来!”马大元擦擦眼角,沙哑地说,“疆场搏命,那有不死人的?大元能丢条胳膊,保得命来已是洪福齐天!你李大人不是神仙,怎能给所有部属练个不死金身?再说,大人哪一次不是以身试险,冲锋在前?我西凉健儿惟大人马首是瞻,那马首可是大人拿命,拿赤胆绝技换来的,当之无愧!大元能在大人麾下拼杀一场,幸未辱命,心下欢喜得紧,哪来对不起之说!我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反正是交给大人了,该怎样使弄便怎样使弄,要能比得过他爹,才算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对得起祖宗!”
“可惜啊,你马大元戎马半生,战功赫赫,我李天郎屡屡带尔等出入死境,到头来也没能力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让你后半生有个依靠……。”
“大人将我留在营中,与昔rì伙伴早晚见面,对我这个废人来说,已是极大的厚待,那些个鸟一官半职,我还不稀罕那!nǎinǎi的,算帐写字地,老子没那个耐xìng!”粗口一出,马大元顿时恢复了几丝神采,“大人常说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乃大丈夫生平快事,老子虽然赚不到了,但我西凉健儿,几时活得窝囊过?老子就在营里呆到死,干啥都行!哈哈,老子不行,尚有儿子,nǎinǎi的,大不了亲自替他们去收尸!”
李天郎深吸一口气,一拍马槽,不禁为这样的好汉击节赞叹。“大元,好男儿!好壮士!肢体虽残,雄风不减,好!好!只要心在,何愁此生!我已修书封常清封大人,荐你为城傍教练使,专事教习新募兵士,让他们好好受教于我西凉好男儿!”
“谢大人厚爱,你地好,大元心下省得,但我知己之能,干不了那差使,你就甭费心了,只要在营里给我留口饭便是!不瞒大人讲,我等浴血疆场,虽明知封候拜将煞是渺茫,也决死效命,故有感大人情义之因,然更是天理使然。”马大元咂口酒,慢慢说道,“我等汉民,自汉前便陆续西迁,为寻乐土跋涉万里而居此。与天斗,与地融,与贼拼,与胡和,真真扎根于此,视安西为养身故土,视葱岭为葬身之地。汉兴则我兴,汉亡则我亡。且不说久远,那武周时期,四镇陷于吐蕃,汉民即沦为肉俎,田毁命丧,家破人亡,惨状不可言及;而大唐王师西征,收复国土,驱逐吐蕃恶胡,天威所至,安保汉民安居乐业,意志昂扬。几起几落,汉民终悟,大唐之土既为我等之土,大唐之安既为汉民百姓之安,既yù求安,惟靠自己手中刀剑。护卫大唐既为护己之土,护卫天子既为护己之家,此为天理也,我等敢不抽肠溅血,决死阵前么!”
李天郎慨然惊叹,自己一直患得患失,愁肠百结的心病居然被马大元三言两语破之。他汗然淋下,羞愧难当,什么皇室贵胄,什么为何而生,为何而战,原本就是如此简单!平rì总觉得自己智谋机略,才学见识远在这些戍边小卒之上,而实际上,自己地苦苦不得解脱地境界,远比他们疏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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