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国王统乃出自摄舍提部,以吐屯为其王号,历来与黑姓突骑施车鼻施部不和。但,开元二十九年以后,石国王统却突然变成了车鼻施人,且不再以吐屯为其王称,而是以特勤为其王称了。据我四镇打探,那车鼻施部为夺王位,yīn附大食,降伊捺吐屯不敌而为副王矣!大唐与石国之君臣深交,必为大食所破!然石国慑于天朝国威,处于夹缝之间,还不时称臣与我。天宝元年正月丁巳,石国王遣使上表,乞授长男那居车鼻施官,诏拜大将军,给一年俸料。天宝四载七月,石国王特勤遣使朝贡。最近的一次是天宝五载三月,石国王遣使来朝,并献马十五匹,乃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遣使献方物。此后音信断绝,再无来往,估是王统之争,已然落幕,车鼻施决然臣从大食矣!而伊捺吐屯之势,必被铲除,故……。”
旁近的李嗣业、段秀实、田珍、程千里,毕思琛、康怀顺、陈奉忠等无一不是通晓安西情势的老臣宿将,但能将整个西域大小巨细之事烂熟于胸且能透释得井井有条的,惟有这个面容委琐地封常清。如此这般一个深藏不露,心机缜密的文人。在令众人叹服之余,不得不让人生出一丝惊惧与jǐng觉,正如李嗣业此时心里感叹地。此人真他娘的厉害,厉害得令人可怕!没人愿意成为这种人的对手!
而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那就是高仙芝。在众人还沉浸在封常清天马行空地陈述中时,高仙芝却似乎已经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趣,他摆摆手,说声“好了!”止住了意犹未尽地封常清,接着哼了一声。喃喃说道:“这笔帐,本将军先记着!现在还没功夫管他!待我讨平师,嘿嘿!……不光是他,还有那个了不得的大食,让他们记个一辈子地教训!”愕然不知所措的封常清等人循着高仙芝的目光,看到了孤寂落寞地李天郎。
听见河水哗哗奔流的脆响,李天郎勒住了缰绳,有些迟钝地下了马,阿里很乖巧地喷个响鼻。回头看了看,轻嘶一声,似乎是在招呼后面地阿史摩乌古斯快点跟上。甩甩有些晕乎地头。李天郎踉踉跄跄走到河边,扑通一声伏下身来。趴在岸边伸长脖子将头浸进冰凉刺骨的高山雪水中。岸边回水地水洼轻柔地冲击着李天郎发烫的脸颊。在轰轰眩晕的水声中,李天郎闭上眼睛体验那短暂的混沌与宁静。至少在那一瞬间。河水将李天郎与外界彻底分割开来,将他凝滞地思绪挤出了脑海。
阿史摩乌古斯高举火把,站在李天郎身后,一言不发。和这位新主人相处几月,他与李天郎之间达到了惊人的默契,往往不用说话,两人就能进行交流,本来话就不多的阿史摩乌古斯现在话更少,他隐隐觉得,李天郎就是他命中注定地主人,是天神派他来服侍这位汉人雅罗珊的,这种来自心灵深处地感觉,和在阿史那处当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看到波纹泛动地水面有一张憔悴凌乱的脸,那双无神地眼睛,滴水的胡须,鸠衣百结的散发……,那是自己吗?他苦笑了一下,真的,好几个月没有照镜子了,要是阿米丽雅看见自己这一身脏样……。一根尖针样的东西重重戳进心里,使得李天郎轻轻呻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下来,阿米丽雅!他肩膀一耸,哼了一声,从后面接近的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退了开去,只是将火把举得更高。
满天繁星,银河璀璨。
天空显得那么遥不可及。
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在碧黑的苍穹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笔直光迹。
“又有一个人的生命消逝了,”母亲经常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当有星星坠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说明死去的人越杰出……。”
自己会是那颗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极目搜寻,是明亮还是暗淡?
“别忘里你是谁!”母亲也说,“你没有资格不杰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的嫡系后裔李天郎!大唐皇统真正的子孙!当之无愧的皇室贵胄!我没有资格屈人之下!没有!没有!!没有臂,伸手触摸苍天,哪一颗是母亲,又哪一颗是阿米丽雅?箭袖上金sè的飞骆驼展翅跃进他的眼帘,啊,他颓然垂下了手,一个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不能保护,不能留住的人,怎么叫堪称人杰!
“天郎吾夫,妾泪泣提笔,心如刀绞。此不辞而别,乃妾之意,非君之弃也!……”这是阿米丽雅临别所遗书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侧,郎情妾意,恩爱缠绵,终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负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废之,妾非华族,虽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虽远走,而心留系于君耳,望夫君无愧于雅罗珊之誉,神气振奋,顺应天道,以成大丈夫势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阿史摩乌古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喃喃有词地向天空张开双臂,又突然垂落下来,眼神迷离呆滞,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军中早有传说李天郎是可与天神对话的萨满,难道这是真的?
“仓啷!”在阿史摩乌古斯猛然收缩的激灵中。李天郎长刀出鞘,在奔腾的河水里来回洗了两洗,骤然寒光暴涨!
“哧!”溅散地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闪。阿史摩乌古斯不由自主眯了眯眼,觉得脸上凉丝丝的。火把的火焰突突乱跳。待他定睛细看,李天郎正在端详刀尖上挣扎地一只萤火虫,雪亮的刀身上,几道清流滴落。
阿史摩乌古斯咽了一口口水,敬畏之情更甚。
“秋cāo还有几天?”李天郎顺着手臂在衣袖上擦干泼风刀上地水滴。声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