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长将钱袋搁在案头,拈笔继续写那贺寿词,“孙老三告假状,吴玄基无辜受冤。”
“你!!”先前种种,杨婵还能忍受,可见柳言长如此颠倒黑白判案,终于按耐不住道:“如此公理何在?王法何在?!”
柳言长头也不抬,笔走龙蛇,“吴玄基背后势力深厚,若我执意不肯放过他,他必将寻到我的上级,或是他的丞相大舅子,到时这孙老三的下场,只会更惨。”
杨婵冷道:“……那时,你这‘不讲情面’的少卿大人,官位,也要跌一跌了……”
柳言长手中一顿,“是……”
案前的那锦绣钱袋,沉甸甸地刺眼,杨婵酸涩低语:“柳言长……你变了……”
“……我在梅姑娘眼中,原是何样?”
“……出淤泥而不染……”
柳言长捏紧了笔杆,默了须臾,轻笑出声,“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杨婵望着眼前这个肆意轻笑的清秀男子,满心的失望,写在了脸上,柳言长见了,微敛了笑意,低道:“姑娘是梅花,凌霜傲雪,冰清玉洁,气节清高,而言长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能随波逐流……”
轻嘲的笑意自口中逸出,杨婵轻道:“不错,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我祝柳大人步步高升、官运亨通。”杨婵一个转身,隐去身形,决绝地离开,须臾功夫人已在京城之外,并不知那一夜,陋室低咳之声,直响到天明。
杨婵孤身在人间行走了很久,但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能听到柳言长的消息,因为柳言长“借她吉言”,官确实是越做越大,名扬天下,尽管这“名”,是恶名昭彰。
在汲汲营营,努力攀附董国舅等亲贵后,柳言长得以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侍读。天子信道,而柳言长极擅撰写青词,自此得了天子青眼,平步青云,以一介贫寒士子出身,成为同批进士中加官进禄、飞黄腾达的第一人。近年更是在两党相争时暗中筹谋,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当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柳言长在借权贵攀上高位的同时,毫不顾念昔日提拔之谊,将董国舅等人皆逐出朝野,前相李伯章、前御史张道古,皆受他打压,辞官退隐,李党张党,亦畏惧柳相严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柳言长坐稳相位后,推行变法,引得朝野上下人仰马翻、民间亦怨声载道。
人皆道,柳言长巧言令色、迷惑天子,借所谓的“变法”肃清异己,把持朝堂,真佞臣也。人人在骂柳言长的同时,也要暗笑一声,那柳言长为人太恶,奸事做尽,老天都看不下去,近年来身体愈发不堪,故又有“病痨丞相”一称,不知什么时候风烈些就要随风而去了,人人皆暗暗等着拍手称快的那一天。
这日,杨婵行至一茶摊,在此饮茶的路人,又唠起“病痨丞相”来,这个说他“不择手段、数典忘祖”,那个说他“以权谋私、欺上压下”,个个说得热火朝天,独一商人模样的老者似愤愤不平,可几次张口,又咽了声,默默地一杯一杯灌着茶水。杨婵本欲离开,可临走前眼角余光一瞥,竟看到那老人腰处别着一锦绣钱袋,形制很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