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坊老板拿起一本《红袖夜谭》,“这种鬼怪与书生的戏码,是现今第二受欢迎了的,仅次于仙女书生,你看这种怎么样?”
柳公子匆匆翻看了几页,又摇头道:“意淫更甚,什么花妖艳鬼、春风一度,都是那等书生无法静心夜读、浮想联翩罢了,明明内心苟且,还假模假样再三推却,要那花妖艳鬼请求自荐枕席,才肯拥眠,真真虚伪至极。若他既与花妖艳鬼结下夫妻之好,此后与这花妖艳鬼终老一生便也罢了,可他后面在花妖艳鬼的帮助下,入京科举做了状元,得丞相青眼欲招为女婿时,居然不立即拒绝,竟作出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真是惺惺作态。明明是自己舍不得高官厚禄,却说什么难以推却、不忍拂逆小姐心意,倒会给自己粉饰脸面。若他肯明晃晃地表示自己就是冲着名利地位舍了花妖艳鬼,那还算是个真小人,可他连这也不敢做,还要那花妖艳鬼跳出来,表示为了公子前程,自动退出,将所有事情都推在别人身上,把自个儿摘得是干干净净,真乃不堪入目的伪君子一个,这等人,入了朝堂,也是营营苟且之辈,这书还说他官至三公、流芳百世、儿孙满堂,可笑可笑,这等书,合该烧了才是!”
因兄嫂之事,已许久未曾展颜的杨婵,听这书生碎碎叨叨说了一通,暗觉好笑,不由露出笑意,那边,书坊老板眉头皱得老高,“那柳公子,这最时兴最赚钱的两种戏,你都不愿写,那你愿写哪种?”面上渐有鄙薄之色,“据我所知,柳言长柳公子正囊中羞涩吧,你们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写话本可是最快的谋财之路了,就别挑三拣四了!”
柳言长一滞,“请问坊主,还有哪些类别?”
“这些剩下的,可就没那么赚喽!”书法老板翻了翻预选书目,道:“这个吧,《司法天神秘史》,写杨戬和西海三公主千年情史的,不过这两位大神的情史传说,妇孺皆知,纯写这个,太平淡,不够抓人,你若能在其中穿插一些支线,比如给这三公主安排一段书生艳遇之类的,我给你价钱翻倍!”
“不必,不必”,柳言长接过书目白纸,“按照传说写来就好。”
杨婵只身在人间行走多年,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了兴趣,她真想看看这书生如何下笔描写兄嫂,遂隐身尾随那书生,到了他所租住的陋巷破屋。
其时天色渐晚,家家炊烟升起,杨婵原以为这柳书生再怎么清贫,也能食些包子炊饼之类,没想到,这柳言长的晚餐竟是晨煮的稀粥,因为天气严冷,稀粥已冻成硬邦邦的冰块,看得人都齿冷。
但柳言长似无所觉,拿刀将那粥块划开一半,撒了点糖,就直接开吃,杨婵在旁暗想,这书生身体如此清瘦,又吃得如此冰凉简陋,难怪眉眼间隐有病态,这样下去,身体能好才怪!!
柳言长却不引以为苦,饱腹后,便燃了豆灯,执笔舔墨,开始撰写起这《司法天神秘史》来。
所谓杨戬与三公主成亲和离的传说,大街小巷衍生了多种版本,柳言长按从前母亲讲故事时所说的那版,以清丽文笔徐徐写来,他在案前挥墨疾书,而隐身的杨婵,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在他写到杨戬因报恩方娶三公主时,不禁低呼道:“不是这样!”
柳言长笔尖一抖,一滴墨滴在纸上,迅速湮开。
正是孟冬之夜,为省灯油,豆灯颇暗,室内幽晦得很,西北风呼啦扯着糊纸的破窗,映着窗外腊梅虬曲的树影,如鬼手探窗一般,诡异可怖,气氛森然。
“生平无一亏心事,何惧夜半鬼敲门!”柳言长悠悠道了一声,拈笔再写,这时又有一女音凭空俏嗔道:“都说不是这样啦,别乱写!”
柳言长再不能淡定了,嚯然起身,环视陋室,“谁在说话?!”
杨婵现出身形,柳言长见是一年轻女子,身着淡黄色长裙,裙上暗绣点点腊梅,如云乌发饰以金簪,额心处流苏垂坠,如腊梅花蕊,精致柔美,随主人动作微微颤动,如风拂梅枝,惹人怜爱。
以柳言长之清贫,之所以能赁下这所陋院,是因为这陋院一直闹鬼怪传闻,无人敢租,故而价格极低。柳言长之前一直认为所谓鬼怪传闻是无稽之谈,可如今,一女子凭空出现在他室内,这绝非人力所能为了,他瞥了眼那破窗上的腊梅暗影,朝那黄裙女子拱手道:“梅……梅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