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服了这些临时倒戈的士绅，高和德心里依然觉得有一股气咽不下去。
自古以来，士绅阶级无须纳粮，税收皆是农民所出，可现在高和德收到在朝为官的儿子传来消息，说是皇帝颁布了一条“士绅一体纳粮”的法令，并且要求即日推行。
这意味着这些年来一直享受到的待遇，一时间将全部成为泡影。高和德脸色越发沉重，众人看在眼里，皆默不作声。
唯有齐廉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开了口。
“高老可是在担心纳粮的事情？”
“纳粮倒不足为惧，关键是皇帝现在颁布了‘士绅一体纳粮’的圣旨，这日后哪里还有好处可以让咱们捞啊？”高和德凝视窗外不远处的荷花池，夏末早已结束，荷花池已经不复夏日的繁盛，只剩下零星的几片绿叶强撑在寒风中。
这几片在寒风中摇曳的荷叶，何尝不是这些聚在一起的士绅，面对皇帝的圣旨，最后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想及此，高和德越发觉得此法绝对不能推行下去。
不知不觉中，高和德下摆的绸缎料子已经被自己捏得有些发皱，心思缜密的张昆作为与高和德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明白高和德在担心什么。
“今日之事，不如就到这里吧，改日再讨论纳粮一事。”张昆向前一步，水青色的衣服下摆在空中扬出一段飘逸的弧度。只见他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一派从容淡定，仿佛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有大不了的事情。
众人抬头一望窗外，果然暮色降临，远处景色只剩下一道深色的剪影，像极了山水画中随意勾勒的轮廓线。聚集在一块的士绅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此事还需高老多担待些，在下就先告辞了。”最先说话的人是康石，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拥有一张保养十分不错的脸，使他保持着一副丰神俊朗的形象。
在状告书的事情上，康石不得不依靠高和德，朝堂的同乡远在千里之外，现在最值得信任的只有同在一条线上的高和德。
“康兄慢走。”高和德拱手还礼，在外人面前，高和德始终是一副谦逊有礼的老儒士的形象。
康石又转身朝着齐廉一行礼，齐廉复回礼，如此，康石这才伸手轻撩起衣服下摆，抬脚踏出了门槛，离开了高府。
剩余士绅三三两两与高和德说了些客气话，也盛着暮色，汲了一身寒气归家。
暮色四合，装饰别致的书房由下人掌了灯，昏黄色的灯光驱散了方才聚集在书房中的紧张氛围。
端坐在书案前的高和德面色凝重，左手抚纸，右手执笔，眉头紧皱。雪白的笔尖上吸附着颜色浓重的黑墨，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雪白的宣纸上绽开一朵墨梅。
一向被齐廉摇晃在胸前的折扇此时被随意地别在腰间，而它的主人则捧着一盏茶水，撇了半晌茶叶，也不见往嘴里送上一口。
坐在齐廉对面的张昆，脸上稍带了些倦色，一改平日的从容，目光虽然定格在高和德面前的白纸上，两只手却不停地变换着手势，仿佛无论怎么放置都觉得不妥。
时间缓慢地流逝，书房中的三人却不约而同保持着缄默。举起的毛笔，久久未曾落下，高和德盯着笔尖上不断渗出变大的墨滴，心里仿佛压着一把秤砣，秤砣随着时间越来越重，眼前的墨滴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