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小丫头第一个问题不是问他怎么安置她,不是问他的那些隐藏着太久的秘密,不是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权利,而是先关心他的眼睛,关心他的身体。
这一刻他一直铁石心肠的心扉忽然微微开了一线,让他决定坦诚相告,他的那些背负了太久的秘密,因为他忽然觉得,有了一个可以共同分担秘密的人,他甚至还和这个人,生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赵朴真果然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惑不解的问题:“我一直不明白,您是陛下的皇长子,你们应该是利益一至的……为什么您对陛下防备如此?”甚至几乎是犹如敌人一般了,就算天家无父子,皇上也总需要人帮忙的,他为什么那么戒备着皇帝?就因为崔氏与他通奸?但是他再怎么喜欢崔氏,也不至于爱屋及乌到连皇位也要拱手让给别人的儿子吧?
舱房里的光线并不明亮,李知珉转过脸,半边脸沉进了阴影里,神情难辨:“皇上和先帝皇后,自己的皇嫂崔氏通奸,你知道的。”
仿佛九天玄雷劈下,赵朴真料不到自己遮掩了多年的秘密,被秦王如此轻松地揭开,她仓惶看向李知珉,李知珉却笑了下:“别想太多,我早就知道,那一夜在供台下的小太监,是你。”
“当然,他再怎么痴恋崔皇后,也不至于将自己皇位拱手相让,他如此喜爱太子,是因为皇帝坚信,先帝的儿子,太子李知璧,是他的亲生儿子。”
赵朴真吃了一惊,李知珉凉凉地笑着:“你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也不知道崔氏是如何让皇上相信这一点的,也是是因为那的确是真的。皇上没什么才艺,唯写有一笔好字,从小太子写的字,皇上赞不绝口,我们几位他亲生的儿子,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他。太子如今书画双绝,又有许多饱学之士精心教着,文才惊人。我猜,皇上大概一直是觉得自己错投了娘胎,若是他也出生在圣后肚子里,得过精心调教,那一定是和现在的太子一样,文采斐然,士林爱戴。”他脸上嘲讽之意越来越浓:“你知道吗?他甚至想方设法模糊史书,三郎如今不是去修史吗?他如今想修史,春秋笔法,模糊自己是从一名卑贱的洗衣宫奴腹中出生的史实,不断强调嫡母圣后曾抚养过他,想误导后世人以为他也是圣后所出的!”
赵朴真已经全然惊呆了,李知珉却仍然淡淡道:“他是如此羞于提自己的出身,以至于始终没有给死去的生身母亲追封一个太后的尊位,从前还可以说是东阳公主压着,现在呢?用心昭然若揭。年前窦国舅有点傻,居然上了个折子请追封太后,结果那折子还押在我父皇的御书桌上呢。”
赵朴真却想到了七斤……如今李知珉追来,看这坦诚相待的样子,显然是要认这个儿子了,将来自己的儿子,也算是皇孙,他也会以自己只是一个宫奴为羞耻吗?
李知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伸出手来轻轻撩了撩她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相信我,会把你和七斤安顿好,兴许还要些时间,但是绝对不会让你屈居人下——你带着七斤,先和我回长安。”
“长安?”赵朴真抬眼:“您如今在长安?”
李知珉坦然道:“洛阳如今崔氏和太子看得紧,步步紧逼,皇上和崔氏如今一条线上的,我便索性说想要回长安养病,离开洛阳,才好腾出手来做些自己的事情。而且,突厥虽然被我打退了,回纥皇庭那边却似有异动,从前回纥被突厥压得死死的,如今突厥势弱,四分五裂,回纥那边反过来吃了不少突厥的势力,他们从前向我朝称臣,但去年老可汗病逝,新可汗却似有些怠慢我朝使者。还有西边的吐蕃也在壮大,这也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不可不防。再有东边的倭族和高丽,别看小,野心却大得很,蚂蚁也能咬死大象,不可不防。朝廷再这样内耗下去,不出数年,必有外患。”
赵朴真抬眼看他,人人都在争权夺利,看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他这一刻却仍然还在胸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