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岚直视褪色的远山时,它们都会朝着他滑过来,这让他头晕脑胀,除非他用虚空把自己包起来。有时候,空灵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自行潜入他的脑中,但是,他像逃避死亡一样逃避它。与其和那令人不安的光芒共享虚空,他宁愿忍受眩晕,他宁愿瞪视着眼前褪色的土地。不过,他尽量避免看任何太遥远的东西,除非它就在眼前。
胡林集中精神嗅着气味,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像是在竭力忽略痕迹所经土地。当嗅探者确实意识到周围的景色时,他会吓一跳,把双手在外套上擦拭,然后向前伸着鼻子像只猎狗,眼睛闪亮,忘记其他一切。洛欧消沉地坐在马鞍上,每次向四周张望时都皱着眉头,耳朵不安地抽搐着,自言自语。
他们又经过了一片烧得焦黑的土地,就连在马蹄下嘎吱作响的土壤都是被烤焦的模样。烧焦地带有时候宽达一里,有时候只有几百步宽,全都是东西走向,笔直得像箭。有两次,岚见到焦痕的尽头,一次是从上面踩过,另一次是从旁边经过;那尽头是锥形的。至少,他看到的尽头是这样,不过,他怀疑其他焦痕也是一样。
在艾蒙村家里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看过沃利艾丁为安息日装饰大车,涂上鲜艳的颜色作为背景,在周围画上复杂的蔓叶花样。在边缘处,他会用刷子画一道条纹,开始是细线,但是随着他加在刷子上的压力加大,线会变粗,然后当他放松压力时,又会变成细线。那就是这里的地面的样子,如同一张被人用巨大的火焰刷子画上条纹的画布。
焦痕之上没有生命,只有一些烧焦的生命告诉他们这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此刻的空气中,没有丝毫焦烟的残留,即使他探身出去折下一根黑色树枝来闻,也闻不到一点焦味。很久远了,但再也没有人来开垦这片大地。在边缘处,黑色变成绿色,绿色变成黑色,干脆如如刀切。
而大地本身,虽然地上长着青草,树上长着绿叶,却跟焦痕一样死气沉沉。一切都褪了色,宛如洗得太多、晒得太多的布片。岚见不到也听不到鸟雀和动物的声音。空中没有猎鹰盘旋,地上没有狩猎狐狸吠叫,没有鸟儿歌唱。没有兔子在青草中沙沙钻动,没有松鼠点缀树上的枝桠。没有蜜蜂,没有蝴蝶。好几次,他们越过小溪,尽管多数小溪都位于一道深沟之中,溪岸陡峭,马匹不得不滑下去然后在另一边爬上来,但是,溪水都很浅,也很清澈,只有马蹄踩过之处搅起一点泥泞。可是,从来没有鲤鱼或者蝌蚪因为这骚扰而游动,水面上甚至连跳舞的水蜘蛛或者滑翔的草蜻蛉都没有一只。
幸好,水是可以喝的,因为他们的水瓶不可能永远支撑。岚先尝了一口,让洛欧和胡林等着,看看他没事,才让他们喝。是他把他们卷进来的;这是他的责任。水清凉湿润,可是,仅此而已。它淡而无味,像是已经烧开的开水。洛欧做了个怪脸,马匹也不喜欢,甩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喝下。
这里还是有一丝生命迹象的;至少,岚觉得一定有。他曾两次看到天空中有一道像是用云朵划出的细线。那些细线笔直得不自然,但他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能画出那样的线。他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这些线。也许,他们没有看见,胡林专注地追寻痕迹,洛欧自顾自皱眉沉思。反正,他们没有说起。
他们骑马走了半个上午,洛欧忽然一言不发地从大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一丛巨人帚前。它们的树桩裂成许多粗壮的树枝,僵硬笔直,离地不足一步高。树枝顶部再次分裂,变成长满树叶的刷子。它们的名字由此而来。
岚拉着红走过去,正打算问他在做什么,但是,巨灵的神态带着一种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的神色,使岚没有作声。洛欧盯着巨人帚看了一会儿,把手放在一个树桩上,开始用低沉柔和的粗重嗓音歌唱。
岚曾经听过一次巨灵一族的树木之歌,当时,洛欧对着一棵将死的树木歌唱使它复活,他还听说过歌木,那是通过树木之歌从树木身上不造成伤害地得到的木材制品。洛欧说过,这种天赋正在消亡;他是如今少数几个拥有这种能力的巨灵之一;这正是歌木更加珍贵更受追捧的原因。以前他听洛欧歌唱时,就连大地似乎也在歌唱,但现在,巨灵几乎是在羞涩地喃喃念着他的歌曲,而大地则轻声与他和应。
那似乎是一首纯粹的歌曲,只有曲调没有歌词,至少,岚听不出歌词来;如果有歌词,那么它们就像倒入溪流中的水一般,与曲调揉合在一起了。胡林屏着呼吸目瞪口呆。
岚不知道洛欧究竟在做什么,或者,是怎样做到的;歌曲虽然柔和,却如同催眠一般迷住了他,充满了他的脑海,几乎跟虚空一样。洛欧的大手沿着树桩抚摸着,歌唱着,用他的歌声和手指爱抚着它。此刻,树桩不知如何变得更光滑了,就像是他的手指在塑造它。岚眨眨眼。他很肯定,洛欧手中的树桩曾经跟其他巨人帚一样顶上长着枝桠,但是此刻,它的高度超过了巨灵,顶部圆滑。岚张大嘴,但是,歌声让他沉默。这歌曲是如此熟悉,他似曾相识。
突然,洛欧的声音提升到了顶点几乎是感激的赞美诗然后,结束了,就像微风一般缓缓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