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外庭另一端的一扇裹铁皮大门挤去,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朝那些女人看去。
那些艾塞达依平静地注视着停在外庭中央的那顶垂帘轿子,完全忽略围观的人群。驮着轿子的马匹和站在旁边的马夫全都一动不动,轿子旁边只有一个高个子女人,她的脸也是艾塞达依的脸。她并不理会马匹,双手在身前扶着一根直立的手杖,整根手杖跟她一样高,杖顶上的金色火焰在她额前跳动着。
外庭的另一边,阿格玛大人面向轿子笔直地站着,很庄重但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身穿深蓝色高领外套,上面有札伽家族的三只飞奔红狐标志和石纳尔的俯冲黑鹰标志。他的身边站着沙巴严荣南,苍老但仍旧腰杆笔挺,手中举着的手杖顶上,是红色岩石雕刻的三只狐狸。两个男人的顶髻都已经雪白。
荣南和依兰素在管理堡垒这方面地位是相平的,一个是沙巴严,一个是沙塔严,只不过依兰素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情,只留下仪式以及阿格玛大人的秘书工作给他。
所有这些人守护者,艾塞达依,法达拉领主还有沙巴严都像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围观的众人则屏住呼吸。岚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突然,荣南用手杖在宽阔的石头地面上响亮地敲了三下,对着一片寂静大声喊道:是谁来了?是谁来了?是谁来了?轿子旁的女人也用自己的手杖敲了三下回应:封引的守护者。塔瓦隆之火。艾梅林玉座。我们为何而守护?荣南问道。
为了人类的希望。高个子女人回答。
我们为对抗谁而守护?为了对抗午后的暗影。我们将守护多久?只要时间之轮在转动,我们将从日出至日落一直守护。阿格玛鞠了一躬,头上的雪白顶髻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法达拉为您送上面包盐巴和欢迎。欢迎艾梅林玉座光临法达拉这个守护人类、守护契约之地。欢迎。高个子女人揭开轿帘,艾梅林玉座走出轿外。她一头黑发,面容跟所有艾塞达依一样不老不变。她一边站直身,一边用目光扫视围观的人群。当她的目光扫过岚的时候,他向后一缩,感觉自己像被触碰了一般。不过,她的目光继续扫过去,最后停留在阿格玛大人身上。一个身穿制服的仆人在她的身边跪下,用银托盘送上一叠冒着热气的毛巾。她拿起一块,很正式地擦了擦手和拍了拍脸。感谢您的欢迎,我的儿。愿光明照耀扎伽家族。愿光明照耀法达拉和她的人民。阿格玛又鞠了一躬。我们很荣幸,母亲。虽然她光滑的脸蛋和他满是皱纹的面孔相比,他更像是她的父亲甚至祖父,然而他们两人互相称呼母子听起来却很自然。她的气势完全可与他相比。扎伽家族是您的。法达拉是您的。四面八方响起了一阵欢呼,像巨浪一般在堡垒的墙壁之间回荡。
岚颤抖着朝那扇通往安全之门挤去,再顾不上自己撞到谁了。见鬼,只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尚未知道。见鬼,如果她真的知道他不愿意去想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又或者她最终得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甚至猜想,她跟塔顶上面的那阵怪风不知是否有关,因为艾塞达依是可以做出那样的事的。当他推开那扇门,走过去,使劲把它关上,把欢迎的呼声都阻隔在外庭之后,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空荡荡,他只管向前冲。冲过一个中心有个小喷泉的院子,穿过另一道走廊,出去就是一个铺了石板的马厩院子。领主马厩利用堡垒的城墙而建,既高又长,在堡垒内侧这边开着很大的窗户,马匹都养在二楼。马厩对面的锻铁场静悄悄的,蹄铁匠和他的助手们都看欢迎仪式去了。
在马厩的宽大门前,脸上皮肤像皮革一般的马夫班长特玛迎了上来深鞠一躬,用手先抚额头再抚心脏,说道:我诚心诚意为您服务,大人。您需要什么服务,大人?跟战士们的顶髻不同,特玛的发型像一个倒扣在头上的灰色大碗。
岚叹道:第一百次告诉你,特玛,我不是大人。如大人所愿。马夫这次的鞠躬更深了。
其实,是他的名字与兰恩的相似之处引起了这个问题。岚艾索尔。艾兰恩曼德格然。对于兰恩来说,按照墨凯里的习惯,艾是王族才能用的,所以,虽然他自己从来不用这个字,这个字却标志着他是个王。对于岚来说,尽管他听说很久以前,在双河不叫双河的时候,艾的意思是某人之子,但现在它只不过是他名字的一部分。可是,法达拉堡垒里的一些仆人却根据它认定他也是个王,或者至少是个王子。他对此否认过无数次,其结果却只是把自己降级为大人。至少,他自己认为是降级了,实际上,就算是对着阿格玛大人,他也从来没见过仆人们鞠这么多的躬和如此诚惶诚恐。
我想给红上鞍,特玛。他知道,跟特玛说自己去上鞍是没用的,特玛决不会肯让他弄脏手。我打算花几天时间游览一下堡垒四周的乡村。只要能骑上那匹高大的红棕马儿,几天之后他就能到达迩日琳河,或者越过边界到达阿勒府。到时候,她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马夫的鞠躬几乎把自己对折起来。请原谅我,大人,他嘶哑着嗓门轻声道歉,请原谅我,特玛无法遵命。尴尬的岚涨红着脸,焦虑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视线所及,没有别人然后一把抓住特玛的肩膀把他拉直。就算他无法阻止特玛和一些仆人这样对他,至少他可以阻止其他人看见。为什么,特玛?特玛,看着我,求你啦。为什么不行?这是命令,我的大人,特玛回答,仍然轻声轻气的,眼睛不停地往下看。他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无法完成岚的要求而感到羞耻。石纳尔人看待羞耻就相当于其他人民看待盗贼一般。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这个马厩,直到有新的命令为止。堡垒中的其他马厩也一样,大人。岚张开口,想告诉他这没有关系,结果却只能舔舔嘴唇:任何马厩的任何马匹都不能离开?是的,我的大人。这是没多久之前才下达的命令。就是几分钟之前。特玛的声音恢复了一点气力,所有城门也都已经关闭,大人。所有人都得经过批准才可以进来或者出去。特玛听说,连城里的巡逻队也不行。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却无法放松紧紧攥住的喉咙。特玛,这个命令,是阿格玛大人下的吗?当然是了,大人。还能有谁?当然了,阿格玛大人并没有直接对特玛宣布这个命令,甚至没有直接对那个把命令转达给特玛的人宣布,但是大人,法达拉里面除了他还有谁能下达这种命令呢?还能有谁?堡垒钟楼上面最大的大钟发出了宏亮的钟声,岚被吓得跳了起来。堡垒中的其他钟铃随即群起响应,然后,城里其他的钟铃也纷纷响起。
请恕特玛大胆,马夫在一片振荡钟声中大声喊道,大人您一定非常高兴。岚不得不提高嗓门喊着问道:高兴?为啥?欢迎仪式结束了啊,大人,特玛指着钟楼,艾梅林玉座现在要召见大人您和您的朋友们了。岚转身就逃。他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特玛脸上的惊讶表情,就跑出了院子。他可没空理会特玛怎么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派人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