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别再回来!他在背后大喊,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坏事,反正,别让我再见到你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当时马特一边掏箭一边转过身去,岚赶紧拉住他继续跑,你疯了啊?马特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跟着跑了。
岚有时候疑惑究竟是否值得在农场停留。他们走得越远,马特对陌生人的疑心就越重,而且越来越外露,也许是他越来越懒得隐藏吧。于是,同样的农活,换来的食物也越来越吝啬,有时候甚至不让他们在谷仓里过夜。然后,在格林维尔的农场,岚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一个似乎能解决所有这些问题的方法。
格林维尔先生和他的妻子育有九个子女,最年长的女儿比岚和马特只小了一岁不到。格林维尔先生是一个强壮的男人,加上子女们的帮忙,根本就不需要岚和马特。但是,他仔细把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看到他们脏兮兮的衣服和粘满泥的靴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后,还是答应了让他们帮忙,反正农场里总有干不完的活计。格林维尔夫人则说,如果他们俩想在她的餐桌上吃饭,就必须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她正好要洗衣服,他们可以暂时穿着她丈夫的一些旧衣服来工作。她一边说,一边微笑,在岚的眼里她就像艾维尔夫人一般亲切。只不过,她长着金发,他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头发。就连马特,面对她的微笑时似乎也稍微放松。不过,那个长女,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头黑发,一双大眼,标致的长女艾诗总是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朝他们暧昧地咧嘴微笑。他俩在谷仓里搬运装满粮食的木桶和麻袋时,她靠着谷仓门,哼着曲儿,咬着辫尾,看着他俩干活,特别是岚。岚只好尽量不理会她,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受不住还是把格林维尔先生借给他的衬衣穿上了。那件衣服的肩膀稍微紧了些,而且下摆偏短,但总比打赤膊要好。艾诗看到他穿衣服时,大声笑了。他开始想,如果这次他们又被赶走,可就不是马特的错了。
要是珀林在就好了,他心里说,珀林知道该如何对付此事,在这种时候他总能幽默几句,那样她就会被他的笑话逗乐,而不是这样怪笑着看着他们,要是被她父亲看见她这样就糟了。可惜,他却想不出什么幽默或者笑话。每次他朝她看去时,她就朝他甜笑,这种笑容绝对会导致她的父亲把狗放出来咬他们的结局。她甚至还跟他说,她喜欢高个子男人,可周围农场的男孩个子都很矮。马特坏笑了一声,岚只好一边在心里祈祷自己能作出一个笑话来,一边埋头集中精神干活。
幸好,其他年幼一些的孩子对岚来说就像光明给予的祝福。每当身边有孩子时,马特的神经质总会稍微舒缓。晚餐过后,大家围坐在壁炉前。格林维尔先生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给自己的烟斗填烟叶,格林维尔太太则忙于缝补岚和马特那些刚刚洗干净的衣服。马特把索姆的彩球翻出来,开始耍球。身边没有孩子时,他从来不会这样。他耍着耍着,忽然假装失手,又在最后一刻把球接住,孩子们开心地笑了;他还用六个球耍八字,彩球在空中像喷泉一样飞舞,这次他真的差点要失手了,但是孩子们一点都不介意,开心地为他拍手。格林维尔先生和太太也用力鼓掌喝彩。马特表演完后,学着索姆的样子朝着房间的各个方向夸张地鞠躬。然后,岚从索姆的盒子里取出了笛子。
每次他拿起索姆的乐器,心头都涌上悲伤。抚摸着那金银的花纹,总是令他回忆起索姆。一路上,他每次拿出竖琴都只是为了查看它是否完好并且保持干燥索姆总是说,农家孩子笨手笨脚玩不好竖琴,不过每次有农场收留他们过夜时,他就会在晚餐后用笛子吹奏一曲,算是对主人家的额外报答,也是怀念索姆的一种仪式。
马特的耍球已经带起一种欢乐的气氛,所以,他吹起了《三个牧羊女》。格林维尔夫妇一直用手拍打着节奏,年幼的孩子在地板上跳起了舞,连刚学会走路的最小的男孩,也用脚敲打拍子。他知道自己在春诞时的奏乐比赛里可能还赢不了名次,不过,经过索姆的教导后,他已经有足够自信去报名参赛。
艾诗翘着脚坐在炉火前,当他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笛子时,她长舒一口气,向前靠了靠,朝他微笑道,吹得真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动听的曲子。格林维尔夫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女儿,然后开始仔细地打量岚。
岚本来已经拿起盒子打算收起笛子,被她的目光吓住,几乎把盒子和笛子都丢了。如果她指责自己忽视她女儿的意见无可奈何地,他又把笛子放到唇边,继续吹曲子,一首又一首。格林维尔夫人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吹奏了《劲风撼柳》,《穿过台温隘口回家》,《狂妄的阿诺拉夫人》,还有《老黑熊》,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曲子都吹了个遍。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估量着。
格林维尔先生站起来时已经很晚了,他呵呵笑着,搓着手掌,啊,这真是难得的娱乐,但是我们睡觉的时间早过了。你们旅行者对时间没什么所谓,可是农场里一大早就要起身忙活。我跟你们说啊,像这样的娱乐,在旅店里花钱都不一定能享受到,那里的水平比你们次多了。孩子他爸,我觉得咱们该好好报答他们,格林维尔夫人抱起最小的男孩时说道,那孩子早就在炉火前睡着了。谷仓不是睡觉的地方,让他们今晚在艾诗的房间里睡吧,艾诗跟我睡就好了。艾诗闻言懊恼地苦起了脸。虽然她小心地低着头,但岚还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而且觉得,她母亲应该也看到了。
格林维尔先生点头道,是的是的,比睡谷仓好多了。除非你们介意两个人挤一张床。岚脸红了,格林维尔夫人还在看他,我真心希望能多听几首曲子,还有你的耍球表演。我很喜欢,真的。明天早上也许还有些农活需要你们帮忙,还有我猜他们明天早上会希望尽早出发的,孩子他爸,格林维尔夫人插口道,按照他们旅行的方向,下一个村子将会是阿里安,但是到那里要走一天的路。如果他们打算在那里的旅店碰碰运气的话,就得早早出发,才能在天黑前走到那里。好的,夫人,岚说道,我们会去试试看。谢谢您。她抿紧嘴唇朝他笑了笑,似乎非常明白他所说的谢谢不仅仅是指她的建议、或者晚餐、或者温暖的床铺。
第二天,马特花了一整天拿艾诗来取笑他。他不停地叉开话题,最最顺手的就是拿格林维尔夫妇建议他们在旅店里表演的事来说了。早上时,艾诗为了他离去的事把嘴撅得老高,而格林维尔夫人则带着防范于未然的决心在一旁严厉地盯着。路上,岚都拿表演的事来阻止马特的调侃,晚上真的到了村里时,再作打算吧。
黄昏渐临时,他们走进了村里唯一的旅店。岚负责跟旅店老板交涉,并且吹奏了一曲《摆渡》胖胖的旅店老板称之为《亲爱的莎拉》和《通往度安栏之路》一部分,马特则演示了一下耍球,交换条件是过夜的床铺和一顿烤土豆加热牛肉。老板给了他们一个房间,位于店的后方,靠近屋檐,肯定是这家店里最小的房间,但是,必竟是一张屋檐底下的床。他们表演了一整晚的吹奏和耍球,中间只停了一次吃晚餐。不过,令岚高兴的是,这样一来,白天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旅行。而且旅店里的客人似乎对马特充满怀疑的目光也不介意,有些人甚至互相之间也用戒备的目光斜视。时势使得人们对陌生人都抱着戒心,而旅店里,永远都有陌生人。
那一晚,虽然跟马特挤在一起,整晚听着他的梦话,却是岚离开白桥镇后睡的第一个好觉。早上时,旅店老板还试图说服他们多呆一两个晚上。游说失败后,他就为他们找来了一个朦胧着眼睛的农夫。那个农夫因为昨夜喝多了没能驱车回家,正好可以送他们俩一程。于是,两个人舒服地躺在伊泽佛尼的马车后的干草垫上,只用一个小时就已经往东走了五里路。
从那次之后,他们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旅行。靠着少少运气,加上一两程顺风车,他们总是能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村子。如果那个村里有一家以上的旅店,店老板们在听了岚的笛子、看了马特的耍球后,甚至会竞相出高价邀请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虽然离吟游诗人的水平还差得远,但是对于多数村子来说,已经是一年来难得见到的卖艺人。村里有两三家旅店,就意味着他们能得到有两张床铺的较好的房间,以及更大方、更美味的食物,有时甚至还赚到几个铜币。每天早上,总是会有前一晚喝得太多呆得太晚的农夫提供顺风车,或者某个喜欢他们表演的商人用自己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岚开始觉得,一路就这样走到卡安琅也不错呀。然后,他们到了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