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祸福(2 / 2)

他蹙眉,唇角紧抿做一线,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歉然道,“当日事出紧急,我不得已……”好一句不得已,时至今日,他仍用这拙劣的借口来敷衍。我愤然抬眸,冷冷道,“就算冀州失守,急待你驰援平叛,也未必就急在那一时半刻。”“冀州失守?”萧綦霍然转头,眼底有错愕之色掠过,似听见了十分不可思议之事。我怒极反笑,“怎么,王爷已经不记得了?”萧綦沉默,面无表情,那错愕之色也只一闪即逝,再无痕迹。“左相……岳父大人只说冀州失守,没有告诉过你别的?”他沉声问道。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我心头一跳,定定看他。他眉心紧锁,目光深沉慑人,“那之后,左相一直都是这么说?”这一番话,连同他的神色,令我心底阵阵发寒。我仰起头,竭自镇定地与他对视,“恕王儇愚昧,请王爷说明白些。”房里陡然陷入僵持的死寂。我与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却能感觉到他的凝重。烛芯突然剥的一声,爆出一点火星,陡然令我想起那个红烛空燃的夜晚。浓重的悲哀从深心里涌上来,压得我透不过气。萧綦深深看我,眼里神色莫测,“你真想听我说个明白?”“是。”我抿唇直视他。他缓缓道,“很好,不论再艰难的事,总要自己承担。”我咬唇点了点头。他负手踱至窗下,背向我而立,缓缓道,“大婚之日,若没有左相大人的手谕,我岂能调动王氏一手控制的京畿戍卫,连夜开城离京?”我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心口骤然抽紧。“说下去。”我挺直脊背,定定望住眼前烛火。他的语声平缓,不辨喜怒,仿若在说一个旁人的故事——“皇上不满太子顽劣,外戚专权,早有易储之心。而太子倚仗王氏之势,若要易储,则务必废去外戚。

这些年,皇后和你父亲已把持了半壁朝政,惟有右相温宗慎与皇族亲党,力拒外戚干政,暗中支持皇上易储。两派势力,一直相峙不下,朝中门阀世家,纷纷陷入争斗,无心边关军务,守土开疆尽仰赖我等寒族武人之力。及至我平定边关,独揽四十万大军之时,朝廷始知忌惮。右相温宗慎力主削夺武人兵权,又恐动摇边疆,不敢贸然动手。他却不知,皇后与左相,已经另有计量。”他顿住,我却已明白他言下所指。仿佛一桶冰雪从头顶浇下,刹时寒彻——原来那时候,他们便已想到了联姻之计。

难怪姑姑一直反对我与子澹的情事,难怪父亲总是谢绝那些提亲之人。其中不乏京中望族,甚至是与王氏齐名的侯门世家。那时母亲曾笑叹,“只怕在你爹爹眼里,除了皇子,谁也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却不知道,爹爹一早看中的东床快婿,并不是空有一个尊贵身份的子澹,即便子澹将来即位,父亲也不会满足于区区一个国丈之名。姑姑更不会容忍旁人夺去她儿子的皇位。王氏需要拥有更大的势力,除了朝堂与宫闱,更需要来自军中的支持。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看中了萧綦,而萧綦也看中了王氏。我竟然想笑,一面笑,一面望向萧綦,“让皇上赐婚,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的授意?”“是我。”萧綦转身,迎着我质疑的目光,眼中歉意深深,“我曾奉懿旨,密见皇后与左相……”他不必说完,我已然懂得。我微笑,只能微笑,除此再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仅存的骄傲。“那么大婚当日,又是怎样?”我缓缓开口,一字字说来,竭力不让声音发抖。萧綦蹙眉看我,隐有负疚不忍之色,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仰头,执拗地望定他,等他说下去。“我以平定南疆之功,御前求娶王氏之女,得皇后亲口允诺,皇上无奈,当廷赐婚。右相一党就此坐立不安,遂与皇上密谋,欲趁我回京成婚之际,密调长宁候赶赴宁朔,执皇上密旨,接掌军中大权。待我行完大婚,圣旨即刻降下,任我为太傅,名义上晋为三公之列,实则将我架空兵权,留困京城。此事有皇上为援,行动隐秘迅捷,待我与左相知悉端睨,已经是大婚当日。我们当机立断,借冀州失守之机,调遣禁军,连夜开城离京。

恰逢突厥北犯,天意助我,长宁候守城不力,被我以军法问斩。至此力挽巨澜,令皇上削权之计落空。此后我以突厥扰境为由,固守宁朔,三年不归,与左相内外相应,令皇上莫可奈何。”萧綦这一番话,语速极快,只拣紧要经过道来,似乎不忍一一详述。我一时有些恍惚,怔怔抬眸,“一切因由,便是如此?”“是。”他深深看我,满目怜惜愧疚,却只答了这一个字。我低头回想他的每一句话,想找出一个漏洞来反驳他,证明这一切都是假话。可是没有用,非但找不到漏洞,反而越想越是明晰,许多被遗忘的细节,此时回头想来,竟与他的话一一吻合。

甚而,一些事,当年我也曾暗自质疑过……只是那时,我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来自我至亲至信的家人。我不会,也不敢这样想。父亲和姑母,怎可能是他们欺骗了我——骗了我,利用我,到如今依然隐瞒我,将一切罪咎推予萧綦,让我永远沉沦于孤独怨愤之中,如同又一个姑母,身边再没有可亲之人,只能永远依附于家族,忠于家族,直至将毕生奉献于家族。然而,是他们,偏偏就是他们。别人可以骗我,我却再也骗不了自己。一切都已经清楚明了,再透彻不过。

五月的天气,我却像浸在冰水之中,这样冷,冷得寒彻筋骨。“王儇。”我听见萧綦的声音,听见他唤我的名字。我茫然抬眸看他,看着他走到我面前,揽住我肩头,将我轻轻环住。他的怀抱很温暖,如同他的声音,满是怜惜,“你在发抖。”“我没有!”我抬头,自心底迸发的倔强,令我陡然生出力气,从他怀中挣脱,“谁说我发抖,我没有……不要碰我!”我觉得痛,全身都在痛,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触碰我一下。“你,出去。”我撑着桌沿,勉力站定,再也忍不住全身的颤抖。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那歉疚负罪的目光,越发如刀子割在我身上。我转过头,不再看他,颓然道,“我没事,让我一个人歇歇。”他不语,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转身离去,脚步声走向门边。我再支撑不了,颓然跌伏在案前,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脑中一片空茫,只有泪水滚落。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说不出口,只能放任眼泪恣意汹涌。身上骤然一暖,我惊回首,忘了拭去泪痕。萧綦俯身将那件大氅披在我肩上,只低低说了一句,“我就在外面。”看着他转身离去,我陡然惶恐,只觉铺天盖地都是孤独。

“萧綦……”我哑声唤他,在他回转身的那刻,泪水再度滚落。他一步上前,将我拥入怀中。“都过去了。”他抚过我鬓发,“那些事,已经都过去了。”他将我抱得这样紧,手臂压到了伤处。我忍住痛楚,一声不吭,唯恐一出声,就失去了这温暖的怀抱。他的下巴触到我脸颊,些微的胡茬轻轻扎着我,隐隐刺痛而又安恬。“虽是过去了,你也终究要面对,不能一生一世躲在家族羽翼之下。”他凝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王妃,是与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许你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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