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连空中的玉帝,都现出了紧张之色,松开把玩垂缦的手掌,驭云退到数丈开外。
软垂的八面魂幡,无风自展,向上扬起,一霎间绷得笔直。幡身阵阵哀鸣,千万点晶荧光雨,正从幡体宝石里喷薄而出。光雨洒处,不断塌陷的台面,便被铬上一层奇异的结晶,向上缓缓凸起还原,温润光滑一如最初所见。
但魂幡本身却在迅速变化,起始矗立入云,渐渐缩得高不逾丈。只因那光雨略一停驻,封神台便暴乱如挣扎的狂兽,连魂幡立足处的地面,都在不停地由晶莹而淤软如泥,再由光雨强行变化回结晶。而每一次变化,都足以蚀去魂幡的基底几分。
原本浓密的怨雾,也因这莹雨弱去了些许。但却只令雾气翻腾如怒,蜂涌着向台心涌集。无数怨丝在雾中挥舞,糜碎的血肉,穿扎在怨丝之上,被怨雾层层包裹,消融得如同六月的飞雪。
那样的疼痛,已不只是身体,连魂魄都随了撕裂开的缕缕筋血,缓慢地散成雾霰。但杨戬没有睁开双目,任由血肉剥离,神识渐转为昏沉模糊。他的心中,仍平静得泛不起分毫的波澜,只有一些零乱的过往,浮现在魂魄断续的记忆里。
“三界众生的共业……”
很多年之前,有一个清悦的声音,轻柔地叹息着,向他说出了这一句话。但这并不是宿命,或是冥冥中预定的安排。人生的路是如此寂寞,一路行来,艰难得似乎永无尽头。这样的艰难挣扎,有他一人肩负就足够了。
善恶是非,到头都空无一物,只愿今后的三界,能挣脱那宿命的共业。纵然三界众生,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但付出他全部心力的家人,原也是这众生中的一部分。
“生因乌有,复归虚无,虚无有尽,悲愿不孤。唯愿众生,繁盛长存,唯愿三界,绀净无尘。喜乐非乐,流转非苦,灰身入灭,唯众生故。”
越来越昏散的魂魄,感受到了迷漫台上的光雨。这光雨也是熟悉的,潜入神台内层之时,数千年前的幻相,就曾在他身边,重新上演了一遍。而古神入灭前,向神王致意的几句偈语,更明彻得如同昨日甫才听闻。
守护三界,那是神王至死不能舍下的余习,就如灭渡血湖厉魄的地藏王,一样从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与退缩。
他的责任,也已经尽到了。
————————
封神台上,又开始了新的变化,魂幡蕴在宝石中的光雨,也喷薄完了最后的一抹。玉帝只冷眼看着,古神创造这神台,封印封神之战和无始以来的业力纠缠,时至今日,终于被怨恨的余业彻底冲破。
但他并不担心。破是为了立,完成的时候到了。
全新的世界,神王的梦想,宿命传承的终点,还有,他追究了多年的完美平衡。
不远的整座神台,正如暴风中的荒林,嘶吼着扭曲变形。无数黑色魅影,从塌软斜倒的台身拼命挣出。森然的利齿,勾连的骨髓,与迷漫的怨雾混成一体。连带这片不在去来今和三界之外的大幻空间,也随之翻腾不定起来,忽而日月双堕,忽而五色云集,更有点点的星辰起灭,明明色彩斑谰至极,却偏笼罩着说不出的灰寒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