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烫着手,疼得康朱皮扔下百炼清刚,石灰在头盔顶飘散,几乎迷了眼睛,石块砸中了身后的亲兵,没空回头查看情况。
康朱皮在生病之后再一次选择冲阵,后退会削减威望,没有威望意味着更多的牺牲,而前进也会面临同样的困难。
不能运筹帷幄,不能坐镇中军,凡事不亲力亲为就会有失控与失败的巨大风险,康朱皮不确定自己这样的行事作风还能坚持多久,也没空去想,只能希望亲兵们跟紧他,今日一定得打下坞寨,过河的卒子从无后退!
撞倒挡在楼梯口的那家伙,康朱皮几乎快要跌倒,单膝跪地才稳住身形,盔甲压着他的肩膀与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没有休息的闲暇,康朱皮拄着剑,靠膝盖摩擦沾满血与泥的夯土墙面,将就着把剑刃对准倒地之敌的心脏,用力推刺进去,从心口飙出的鲜血一时喷的到处都是,沾满了剑刃。
康朱皮费力敲打剑柄,抖掉血珠,以免粘手影响接下来的战斗。趁着这工夫,好几个亲兵涌上门楼,往前突击,才把康朱皮从最靠前的位置换了下来。
战斗打到这个层面,也算是出乎康朱皮的意料,不仅守卫坞堡的范氏宗亲、私兵、部曲战斗意志极其旺盛,甚至在坞墙垛口与战棚间来回奔走,在楼下或手持武器搏杀,运输箭矢石块的身影,除了那些心知破堡必死的宗亲,还有堡主厚养的那些游侠部曲之外,更充斥着不少衣衫褴褛的身影,应该是这坞主蓄养的奴婢衣食客乃至农奴都上了一线。
“儿郎们,快唱歌,快喊,喊穷人不打穷人!”
坞外响起了王钧的招呼声,还没进来的后续攻击部队赶紧敲鼓吹角,传唱熟悉的歌谣,康朱皮寻思着,刚才也是冲阵砍人太紧张了,居然连这法子都忘了。
“黑鼠大,黄狗凶,认不得主人翁!食粟都抢空,却教我喝风!羊马皆咱养,夜里睡窝棚!”
“我等是义军,穷人不打穷人!”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刀在手,跟我走,杀坞主,抢寨楼!”
高唱着《鸱鸮歌》,继续发动凌厉攻势的义军们原本以为,那些饱受压迫的奴婢苦役不说倒戈相向,至少也该消极怠工吧?
然而并没有,在上谷屡试不爽的招数,在这儿却失了效果。
大门失守,门楼陷落,角楼被点燃,广场被攻克,但坞堡的守卫者们无分男女老幼,仍在绝望地抵抗,在明堂抵抗,在大屋抵抗,在飞楼、仓库甚至是厕所、猪圈和屋顶上抵抗,每一步都要伴随双方的鲜血,只不过来不及穿护甲的守卫者流了更多的血。
那些穷长工、家养奴婢、老庄丁,既有束发的汉人,也有髡发索头的鲜卑和乌桓人,尽管他们都穿得破衣烂衫,赤脚在满是血与泥的地上走来跑去,尽管他们和上谷坞堡里的同类一样,都穷,都面黄肌瘦,都眼神呆滞,表情僵硬,整个人萎靡不振,仿佛骨子里空空如也。
但他们仍然不同,上谷的奴婢庄客,义军攻坞的时候,要么被锁起来,要么藏在房屋和巷子里,因为他们饥饿到了极致,康朱皮点燃的火星,呼喊着“刀在手,跟我走”,都足以把他们化为反噬主人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