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些愚夫群氓还敢反,而且都是胡贼妖贼,只需就再杀一遍好了!”,
“你从哪学得如此酷烈的手段?”
听儿子这么说,刘弘生起气来,虽然他知道这算是大晋朝廷高官世家的一贯态度,虽然有马隆、胡奋这样手段高明,善用刚柔两道的人,但大部分人至多对侵扰的边虏可以网开一面,允其内附,但对内部的造反者,大到割据一地的豪强大姓,下到陈胜、吴广、樊崇、张角这样引发民变的造反者,世家流行的态度是一致的,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小豪黔首群氓佃户农奴之流,还想翻天?
凡造反者,无论理由,虽降必杀!非杀不足以镇国威!
“回父亲话,儿在洛阳的同学好友都这么说,戎狄兽形,其心必异,若不早尽除灭之,必为国家大患!鲜卑虏拓跋树机能反于雍凉,匈奴胡刘猛、郝散反于并州,今年康朱皮又反于上谷,这明是胡儿心不与中夏人齐,不早日尽屠之,
还留他们作甚?”
看来自己的儿子也是受这种流行理论影响,提出这样的白痴论断,若要杀尽胡儿,那洛阳诸公请自先始!一个个想方设法引入胡人做奴婢,刘弘他爹当镇北将军的时候就有大量的胡虏奴婢通过边境市场流入内地,被各世家豪右争相买去做奴婢田客,要尽屠胡人,怎么不从你们自家弄起?
刘弘摇摇头,接着说道:
“杀,杀,杀,杀得完么?从前汉到曹魏,杀了这数百载,杀尽了哪家的胡儿,前汉斗羌百余年,最后还不是让董贼领着一堆羌胡入洛阳劫掠,关中雍秦之地半数民籍尽羌氐,越杀越多!况且,你杀他们,那祁、审等胡儿如何再忠于王事?”
刘璠并不服气,他知道父亲并不是那种不让孩子说话的人,此刻便壮起胆子顶嘴:“父亲,杀不完也得杀嘛,儿以为,一人反则杀其妻子,一家反则杀五家,五家反则杀百家,将此贼尽数杀了,不就没人反了?”
“书生,且多读两本史书!”刘弘愈发无奈:“上谷反贼都是胡儿么?非也,中夏之民大有人在!如果百姓安乐,就算是康胡儿鼓动,真就能闹成今日这番景象?我时常叫你读史,昔前汉闹羌患,初叛之时,羌贼器械都不齐,持铜镜以象兵,负板案以类楯,部落酋帅之遑遽扰攘,不能一统,不如官军远盛!而且百姓遭遇羌虏,亡失财货,人哀奋怒,各欲报雠,本来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军民一心,几郡之力便可平息,结果呢?羌患今日未消,我且问你,为何?”
“父亲,儿以为是前汉后来的边将无能,不能如卫霍充国一般能征惯战,一举荡平羌虏!”
“真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我以前给你说要多读《汉书》!”刘弘简直像教导当年不开窍的司马衷,一样开始耐心教育自家的儿子,只不过说话更直了一些:
“你只知道赵充国平定羌患,却不知他上书朝廷,要先‘先零之诛以震动’,再对‘悔过反善’的羌贼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辑,才能镇抚边患,何尝用的是一味杀戮之法?”
一口气说了一堆,刘弘饮了些乳酪汁解渴,继续说:“前汉边地后来的太守令长,不少人只是些畏恶军事的外乡人,远观武勇剽悍,近观怯劣软弱,以为边郡的事情,痛不着身,祸不及自家,治内无策,弄得盗贼横行,小民嗷嗷,到了御贼之时,就一味地杀啊,剿啊,通军事便罢,却又多不通军事,小胜便虚张首级,杀民一百则言一,杀虏一个则言百,军败便干脆隐匿不言,最后局势糜烂了,就只会内迁郡县,弃朝廷疆土、赤子于胡虏。是使胡虏强而中国弱,明为护国,实为害国!”
实际上,长篇累牍引经据典的刘弘,倒不是真想和儿子探讨前汉羌乱,他更想拿十几年前本朝发生的拓跋树机能之乱举例子,但毕竟当朝事不好讲,只得拿着汉代羌乱旁敲侧击。在刘弘看来,拓跋树机能之乱才值得警醒,原本当时的局面,朝廷稍微控制一下,也不至于搞成“尽有凉州之地,武帝为之旰食”的结果。
一开始,邓艾说着“戎狄兽心,不以义亲,强则侵暴,弱则内附......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的话,向朝廷建议把南匈奴分割成现在的数部,还要把与汉人杂居的羌胡迁移出去,避免生事,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但邓艾偏偏说一套做一套,他自己不仅为了伐蜀大用羌胡,还接纳大量内附的鲜卑人,使其游牧于雍州、凉州,而且允许这几万鲜卑人“与民杂居”。
朝廷就觉得,这些鲜卑兵迟早是祸患,就调“素有名望”的卫将军胡烈去做秦州刺史,镇抚胡人。不料,胡烈仗着自己是抗吴平蜀的宿将,一味对鲜卑强硬用兵,只愿“镇”,不肯“抚”,若他是前汉段颎那样的名将也就罢了,可胡烈却又没这本事,很快被造反的虏酋头目拓跋树机能打了个大败,身死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