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个原因,成秋说记不清了,得回去再问问,然后便提到康朱皮的总结:“商贾非天生所贱,商非天生末,农非天生本,是朝廷要他们贱,以便维持国家统治秩序,仅此而已。问题来了,如果商贾与农夫、工伎相联,既事生产,又贩货以通有无,那又该如何呢?”
陈非对这套妖论一时无从下手,更不能撕下商贾的伪装,只得抛下几句怪话,不仅不再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连去一趟被他定为“妖窟”的朱皮坞都没了兴趣,只想快点离开这处处怪异的是非之地。
“元光道?问我此道如何?邪道!左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康妖贼分明是要悖逆先圣之言,还说什么道有千万,百姓当格物穷理以致知,便可成圣贤,妖孽!妖孽!岂有此理!”
陈非愤恨不平,皮初则没学过儒家经典,听不太懂陈非引经据典,只得问:“啥,陈参军,啥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简单!民,冥也,其见人道远。由,从也。言王者设教,务使人从之。若皆知其本末,则愚者或轻而不行。”
陈非在气头上,不顾皮初压根听不懂,还自顾自地引用晋世流行的前汉大儒郑玄注经,以及高士何晏的注解来“解答”:“或可作这一解!由,用也,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
能知。”
翻译过来,就是老百姓都是愚民群氓,乌合之众,同样一件事物的道理摆在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姓黔首则什么见不到,只能无意识地跟着做,这是天性使然,非人力私智所能改变。王者便要基于百姓的这种懵懂无知的本性,让他们根据仁德圣贤的设计而乖乖行动,以此才能巩固统治,达成大治。如果让愚民们懂礼晓义前就知道事物的本末,他们就会生轻视之心,然后肆意妄为,稳定秩序便荡然无存了。
“倘使群氓群蚜有智而妄行,必轻王者之教,则天地反覆,君臣相攻,父子互仇,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社稷亡矣!”
大发一番牢骚后,望着陷入沉思的皮初,陈非又骂了几句康朱皮,说他图谋甚大,绝不能再留性命,须即刻奔赴郡治找王太守,尽叙详情,速速调集郡县守兵,否则让康胡儿再为所欲为,传播他的歪理邪说,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皮初还想再研究一二,康胡儿未免过于奇怪了,闻所未闻,正需要认真了解,陈参军怎么能就现在去剿了呢?更何况这不把之前分化百姓的计划全打乱了?
停一停啊,陈参军,你不能扔下计划不管啊!
陈非却再也不肯让步,在他看来,康朱皮的坞寨已如妖怪之会,康朱皮的部下已如猛虎之集,多留一日,就是多一日的祸害,哪还能徐徐图之!就算郡兵调动还需时日,也不必再等了,不是还有上谷张氏和乌桓人的私兵部曲投诚么,他们不是想靠功劳往上爬么,我给!有他们在,足够了!
鸡鸣山渐渐远去,萧条的沮阳县映入陈非的视线,城门外就设了粥铺,一大群“百姓”正乱糟糟地挤在粥铺前,拿着破碗,呼天抢地,互相推搡,骂骂咧咧,乱得不成样子。
十几个县卒努力维持秩序,可哪制止得过来?那些抢粥的人,多是浮萌、游侠之人,各自都带着刀剑棍棒,本就好勇斗狠,此时更是互不相让,不少人更是和县官吏沾亲带故,不是侯家爱奴的兄弟,就是功曹亲弟的朋友,叫嚷之间各自争先,为了几口稀粥,不惜要大打出手。
有几个住在城根窝棚区的饥民,多是城中的工伎、商贾之人及其亲属,饥荒之年他们没什么生意,本就饿,此时听说分粥,也出来混个肚饱,可哪里抢得过浮萌们?有几个浮萌早被前人挤到后面,更是心烦意乱,此刻拔出棍棒便打:
“挤什么挤,饿杀你们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