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康朱皮读书做笔记时就发觉,“道气之争”在早期道教里是个并没有处理好,却又十分关键的“世界起源”问题,这也是他为什么最终捣鼓出个“元光”来的原因。
早期道教中,道与气的性质与关系是非常复杂、混乱甚至自相矛盾,有时气是万物之根本,所谓“一气为天,一气为地,一气为人,余气散为万物”,有时道是构成万物的材料,所谓“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朴,散而为器”;一会道是规范万物的法则,也是气的宗主与根本,“道法自然”、“元气行道,以生万物,天地大小,无不由道而生”,一会气又无所不包,道只是气的规则,“元气乃包括天地八方,莫不受气而生”,道的最高境界也变成了“元气治”。
还有的作者觉得麻烦,干脆将道与气合一,却还是没能解决“道与气”之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导致了以《老子想尔注》与《老子河上公注》为例的激烈冲突:《老子河上公注》以道母气子为论,道生一,一即是气,化成万物。《老子想尔注》则把“道气”合一,并干脆将其人格神化,弄出了“老子创世论”。
归根结地,《道德经》原典在宇宙起源问题上模棱两可,“道生于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有生于无”,在写出道与气的存在之后,并没有理清两者的关系,这给后代人挖了许多坑,如果强行“统一道气”,就像《老子想尔注》这本张天师奔着建立政教合一的人间道国而创作的宣传书,里面的提法便与《道德经》原文含义有比较明显的冲突,导致批评者不少,运行中问题不断。
老子所处的先秦时代,人们认知世界的水平有限,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道气之争的问题,后世早期道教的分裂更加剧了这一问题,他们各出典籍,花了极大理论篇幅涉及道气的关系,却把问题搞得越来越麻烦。
当然,康朱皮这种粗暴的叠床架屋,强行在道与气之上加个元光的做法,也并非没有先例,寇肃之熟读经典,亦能理解,他点点头说道:“《淮南子·天文训》有云:‘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元气’,虚霩就是一无所有的状态,而宇宙则是万物未生的时空,康战帅,你只不过取消了‘无’的状态,强行设定了作为‘有’而存在的‘元光’,倒也是一种说法,不过,我还是要问,宇宙的本源为何不能是‘无’,‘有生于无’嘛!。
“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个。”
康朱皮当机立断,提出了搞乱寇肃之思维的第二个问题:
若世界的本源是无,那么无为什么会产生有?若是混沌,混沌为何会分出元气与道?混沌是不是一种“有”?如果不是,是谁推动了混沌的变化?那个推动者是不是“有”,这个推动者又是怎么产生的?还是本就自在自存一个“有”?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力量推动了“无”到有的变化,这种力量是否就是“有”,难道“有”自己推动了自己的产生么?
好不容易绕口地讲完,望着寇肃之迷茫而无措,焦急又不知从何答起的表情,康朱皮暗中发笑:
“牛顿都会掉进上帝创造‘第一推动切线力’这个史诗级大坑里,何况你寇肃之?唉,有点胜之不武啊。”
思考了良久,寇肃之觉得自己回答不上康朱皮的奇怪问题,只好自认才疏学浅,康朱皮也不准备追问,弄得寇肃之难堪。两人便客套了一番,就此揭过了这一话题。寇肃之想,今天真是开些眼界,看来这康朱皮不仅能打,还会管理统治,又懂些“道法”,着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对上谷天师道的“发扬壮大”实在太有用了。
简单用完午饭,两人来到静室,屏退闲人,终于开始谈论此次会面的正事。还没等康朱皮寒暄完,寇肃之就挑明了问道:
“康战帅,道论上的问题暂且不表,咱们就来谈俗务,你的粮食应该不够如此分发吧,又是筑营修舍,又是军将吏兵,所耗应该不小吧?”
“这不正是我请将军来此的目的么,在下还烦请寇将军相助啊!马上开春了,若有粮食有种子,不愁更多的俗民不奉道啊!”
“我虽有心赈济灾民,以便传道教民,但我家坞壁也无甚余粮了,马上种黍在即,我还得留些粮食给宗族子弟,以挨过青黄不接的难关啊!”
说完套话,寇肃之捏着胡须,沉吟半晌,才接着说出八个字:“如今之计,唯有开源。”
康朱皮立刻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读出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