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二三子,你们可曾记得过孔子?可曾听过孔子?”
康朱皮一边喊,一边不停朝李始之挤眉弄眼。
“听过!是先世的大贤!”李始之无奈地配合,王钧也跟着附和。
“很好!孔子是大贤,他说的他写的被记载在一本叫做《论语》的书里,书里有这么一个故事。”康朱皮点点头,开始讲“伯牛之疾”的典故。
冉伯牛,以德行高洁著称的孔子门徒,但不幸得了麻风病,孔子去看望他,感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得这种恶疾,难道是命运作祟么?当然康朱皮讲的重点不是孔子的感伤,而是孔夫子的做法——“自牖执其手”,即孔子不顾感染麻风的风险,把从窗户里伸手进去握冉伯牛的手,结果却安然无恙。
准确来说,就康朱皮前生来看,麻风病单看传染力与破坏力,就不应该让人们谈疠色变,乃至于对人类历史产生如此恶劣和深远的影响——冲击人类历史的疾病,天花、霍乱、鼠疫、伤寒,哪个不是传染力惊人?哪个不是致死率奇高?只有麻风,威力与名气完全不成正比:二十个人里有十九个对其有免疫力,除非人体免疫力低,与患者亲密接触而且皮肤有溃破才有几率感染;病原体又娇贵,只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太阳光暴晒、稍微热一点的水甚至单纯的干燥环境都能杀死麻风杆菌。
可以说,除了折磨可怜的患者,把他们变得又丑又生活不便,但又不至于速死,得痛苦极长一段时间这几点恶心之处外,麻风病就没有其他拿的出手的本领了。
但麻风坏就坏在把人变丑上,丑人天生容易被人排斥,何况是得了病的丑人。
电影《天国王朝》里戴着面具的麻风王鲍德温四世,还有女主角杀死得了麻风病的孩子都给康朱皮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告诉他大部分古人压根不能也无从理解是细菌在作祟,就和现在围观的人们一样,只会把麻风病当天谴病,涉及神神鬼鬼与命运,将外貌与常人完全不同的病患看做是可怕的异类。因此不是把患者隔离,或者赶进深山老林那种阴暗潮湿,适合麻风杆菌滋生的环境,就是要将病患“定杀”——康朱皮真想不到睡虎地秦简的词现在还能用。
定杀五花八门,烧死、淹死、打死,某些人类学著作里还记载了将麻风病人缝进牛皮口袋里活活憋死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处理办法,但无论什么样的“定杀”,巫师、萨满或者任何被人们视作有神秘力量的群体的参与都是必不可少的,连以实用著称的秦律,处理麻风病人时都有浓厚的神秘学色彩。
定杀,本质就是以超自然式仪式来“阻断”麻风病背后那股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鬼神力量的“扩散”。
但麻风自然不会因错误的处理方法而停止传播,不断增加的病人又滋生了新的恐惧、谣言与更恶毒的应对措施,酿成了恶性循环。正常社会对麻风病人的歧视与敌意不断高涨,实际上造成的负面后果比疾病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诺,对那跪在那里,毫无动静,既不反抗也不回骂,已经听天由命的麻风病患,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康朱皮的亲兵,眼中都是挥之不去的蔑视与仇恨,这一切只源于他们心中的不解和眼中看到的异相。
康朱皮只有一遍又一遍强调孔子的事迹,至少先打消亲兵队心头的疑虑。他们大多听过康朱皮讲孔子,但不知道孔子居然握过麻风病人的手,一时间受到了知识上的冲击,出于对康朱皮的信任,他们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些。
结果康朱皮刚讲完故事,更多的乡民就赶来了。乡民听说有外来人不让他们定杀麻风病人,担心风疠扩散,一呼百应,更兼雁门边郡,多质朴武勇之民,无论贫富,各家往往自备马匹刀弓,一会工夫就跑来上百骑,将康朱皮等人围在中间,几乎激起冲突。
幸亏李起之也带一队边军前来,将两拨人分开,只是杜胙和那位麻风病人仍跪在河边,无人敢管,也无人敢靠拢。李起之还不清楚事情缘由,便拉着康朱皮一拨人询问;汪陶人也聚拢在几个豪强、县吏、儒生旁边,七嘴八舌的讨论对策。
“你管风疠病人作什么?杀了就杀了呗,活着还难受。”李起之听完后,一蹦三尺高,又指着李始之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