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桐瞥了小皇帝一眼。今年的初秋格外炎热,他只穿了一件洋纱直缀袍子,袖口收得很紧,包裹住青年劲瘦结实的小臂,握笔写字的那只手,比钢笔上装饰的白羽毛还要白净透亮,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骄矜贵气。
这孩子就是童年过得太苦了,才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有性别魅力这个东西。
前世他单方面宣布跟皇后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孙殿英还从皇后的梓宫(棺材)里盗出当年他们大婚时候,光绪赐给她的铜镜、玉梳等物呢!
若桐想来忍不住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哼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跟太后翻脸?刚进宫的时候人家不是还喂你吃葡萄呢吗?”
“你是说害朕胃疼了三天那次?”载湉觉得自己十分冤枉,委屈道,“朕都那么惨了,你还能吃醋?”
“我为什么不能吃醋?就吃醋就吃醋!”换别的男人把我的遗物放在棺材里试试,看你酸不酸!若桐捏起拳头,锤了他两下,才霎时反应过来。
天呐,我这是在做什么呀,就算是十年后的光绪也不知道皇后放了什么东西在棺材里,何况眼前这个少年版的?我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混赖起人来了呢?
若桐骤然间觉得十分难堪。
三世为人,她唯一没扮演过的角色就是母亲。自从那天因为给孩子起名,她忽然情绪崩溃大哭不止,吓得景仁宫上下大惊失色起,她才意识到,原来怀孕不是揣个枕头在肚子里那么简单。
这个孩子会耗费她的体能,占用她的精力,牵动她的情绪。旁的若桐都可以忍,唯独情绪波动这一关最让她感到难为情。
她原本是一个冷静自持、逻辑清晰缜密的人,现在却沾着点风雨就忍不住大吵大闹。从古到今,女性领导人最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缺乏理性、感情用事。
凭借三门湾事件中结交德意志公使夫人的功绩,她在帝党众人面前取得了仅次于载湉的威信。她必须跟身体里暴涨的雌激素水平做斗争,保持清醒,把众人的这份敬畏保持下去。
载湉见她跟个炸毛的小猫似的,忽然发脾气在你身上一通乱挠,挠完又发觉自己错了,只好心虚地坐在那里生闷气。他顿时明白过来,把人揽过来笑道:“好啦,锤两下就锤两下吧。朕也没怪你,怄什么气?”
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两人又说了许多私密话,无非是如何写信到广州给她阿玛额娘报喜,瑾妃给这孩子做了多少小衣裳小鞋袜,日后孩子出世要如何找乳母如何教育等等。
一时太阳快落山,载湉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道:“你歇着,朕出去了。”
他们从德国聘请的教官昨天到北京了,载湉想亲自去看一看。
若桐忙取了褂子替他穿上,道:“这些日子出门,一定要小心。交易地点在哪儿,您准备怎么过去?”
“骑马去。就在景山下边四方胡同里,从顺贞门出去,过条街就到了。”
“不成,马背上无遮无拦的,多不安全。”若桐坚决道,“坐马车去,让巴雅尔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