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的恐惧,仿佛让她回到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那个秋天——不知为何十万清军就是打不过两万洋兵,突然一下天津就沦陷了,莫名其妙英法联军就打进北京了。她好不容易爬到懿贵妃的高位上,还没来得及享受,就险些失去一切。
这种仰人鼻息、卑躬屈膝、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她在还是兰贵人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太多次了,绝对不想在老年的时候,再回到这般境地。
这时李莲英躬身进来禀报:“老祖宗,四格格来了。”
四格格就是庆亲王奕劻的女儿,嫁给了慈禧的侄子、桂祥的儿子为妻,时常进宫侍奉,因为殷勤小意,十分得慈禧宠爱。但是她阿玛奕劻在三门湾事件上犯下重罪,已经被削去亲王之位,关在宗人府大牢里等候发落。而且奕劻捅出的篓子,还让光绪拣了个大便宜。
慈禧不由怒道:“让她回去,不见。”
“格格心虔,听说您近日睡不好,已经吃了一个月的长斋,在城外白云寺里跪了七日经了。”李莲英捏了捏袖中薄薄的银票,故意遮遮掩掩地说,“而且她还有重要的消息,要禀报您。”
“哼,那就传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话说。”
四格格素着一张脸,只梳一个光秃秃的小两把头,一副待罪之人的装束,进来跪在慈禧面前,哭道:“给老祖宗请安。我阿玛犯下重罪,毓儿没脸再在您跟前儿伺候,请您允许我在城外寺庙里出家,吃斋念佛,替父恕罪。”
一番念唱做打,哭得哀哀戚戚,十分可怜。
然而慈禧不为所动:“罪不及出嫁女,奕劻造的孽与你何干?”
“阿玛是罪有应得,可我身为女儿,怎么能看着他被皇上定下死罪呢?”四格格哭道,“皇上铁面无私,我们不敢说什么。毓儿只是为您感到不平——父母在堂,这么大的事,他怎么都不禀告您一声就做了主呢?”
“太后,您还不知道吧?那头一个披露我阿玛罪行的《申报》就是皇上身边的文廷式纠集一帮人创办的。有道是子不言母过,他竟然一点不顾及您的颜面,说捅出去,就捅出去了。”
“什么,此话当真?”慈禧眼中阴云积蓄,竟像有噬人的鬼魅暗藏其中。
当年张謇经商、载澍办报,她原以为不过是小皇帝年轻贪玩,一时对西洋事物产生好奇罢了。没想到这才三年,华北织造公司、申报、强学会,载湉表面上对她乖巧顺从,背地里竟然发展出这么多私人势力来。
当年她小猫小狗一样养在膝下逗乐的五尺孩童,终于也成了大患了。
此时,养心殿,皇帝也在跟若桐商量怎么对付太后。
“这次三门湾之事,太后反应过来,必定知道是您在后头捣鬼。”若桐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您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了,会帮您还是帮太后呢?”
“她?当然是帮太后了!”载湉嗤笑一声:“你难道还指望皇后跟太后翻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静芬之所以能坐稳这个后位,全靠慈禧在后面撑腰。理论上来说,她就是跟光绪翻脸,都不会跟太后翻脸。
但要是人人都能把持住自己,以利益为先、用最理智的方法行事,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爱憎别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