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澍往总理衙门的班房里寻觅了一圈,各处茶房的炉子都熄着,不见半点热气。他只得纡尊降贵地蹲下来摆弄那火炉,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结果火没生上,烟倒是生了一屋子。弄得巴雅尔以为走火了,进门就是一桶冷水,连人带炉子,浇了个透心凉。
“生炉子呀。”载澍翻给他一个白眼儿,“主子大半夜的守在这儿,总不能连茶也不上一杯吧?”
自从马迪纳离开中国,慈禧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棘手的事情扔给小皇帝,虽然有办砸倒霉的风险,但是允许载湉接触权利这件事本身,就会助长对方的势力。毕竟皇帝年轻,恰似初升的朝阳,而她却已步入迟暮。
“有你这么生炉子吗,瞧我的。”慕尼黑联邦国防大学的高材生博尔济吉特巴雅尔同学,在炉子前蹲下来,按照标准的野战控火条例,架煤点火、扇风控烟、扑灭掩埋一气呵成,终于搞定了一杯热茶。
两人端着托盘,蹑手蹑脚地回到正殿,扒开门缝一瞧。载湉趴在桌上,枕着胳膊陷入浅眠。
天津强学会的青年学生在码头上齐唱《无衣》的事迹,引得无数人潸然泪下。
上海一家饭店甚至因为在门口打出“本店不向意大利人出售商品”的标识,而火速红遍全城。一时间,意大利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连跟意租界比邻的法国租界都因为出入不便、抗议声扰民等问题,频频对邻居翻白眼。
“翁先生?”
“大人!”
载澍和巴雅尔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搀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位以严谨古板著称的大学士,竟然衣冠不整,脚下一高一低地踩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花白发辫散乱,满面泪痕。
巴雅尔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载澍结结巴巴地问:“翁先生,您,您就这样来,来面圣?”
载湉亦是一惊,侧身道:“快,先扶进来。”
翁同龢看见他,像是垂死的人忽然注入一股生气一般,脸色骤然红润起来,激动得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眼睛里滚落豆大的泪珠:“皇上,皇上——”
“免礼免礼,好生说话。这是怎么了?”
“意大利,退,退兵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落下,在场三人瞬间愣住。他们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特权阶层,掌握着无数人生杀荣辱的权利,但年纪最大的巴雅尔也不过二十四岁。中国人已经跪得够久了,在鸦片战争至今的半个世纪里,列强在沿海开一两炮就割走大片领土的案例数不胜数,意大利就算再弱,也是欧陆列强的一员。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真的在欧洲国家的兵锋下保住了三门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