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颐和园,正是一副雪舞冰封、万籁俱寂的模样。今天不是请安的时候,载湉从东北角进了园子,先到仁寿殿等候,却被告知太后在午睡。
慈禧借此发问,显然是指责他不孝了。
“事急从权嘛,”载湉小声嘀咕,“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不成因为他们位高爵显就可以肆意贪赃枉法了吗?”
载湉有些不服气:“出了贪赃枉法的事情,难道藏着掖着就不会损害朝廷的威严了么?圆明园盗金案,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荣禄、麟书这些外臣跟内监同气连枝,欺上瞒下,可见朝廷吏治败坏到了何等地步!唐朝之亡在藩镇,明朝之亡在宦官,如今我们前有李鸿章拥兵自重,堪比藩镇。后有李莲英私通外官,形同魏忠贤。比之唐玄明熹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不该惩治贪官了吗?”慈禧瞥了一眼满脸稚气的养子,“你是皇帝,底下的奴才不中意了,要换要杀哀家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但你不该的是把他们贪污的账本传得满京城都是,损害了朝廷的体面和威严!”
可底下一向是官官相护,这次本来就是刑部、大理寺的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让他们自己审自己,只怕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载湉不敢妄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一会便小腿发抖,背后便浮起一层冷汗。
周遭众人都坐立不安起来,除了太后,谁敢这么大刺刺地坐着受皇帝的礼?命妇们讪笑着告退,更衣的更衣,透气的透气,不一会儿就都消失在了门外。
台上的戏停了,戏里坚贞忠勇、宁折不弯的“杨延昭”正和一大帮扮丑角的辽兵一起,瑟瑟发抖地跪在台上一角。深明大义的“铁镜公主”已经吓得瘫倒在地,被眼泪冲花的油彩凝固在脸颊上,显得丑陋又可笑。载湉却笑不出来,因为比起这些局外人,他这个跪着的皇帝更像戏子。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
英雄不像英雄,帝王不像帝王。指手画脚、叱咤方遵、大谈道理的人,竟然是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太监!
这样的世道,还谈什么正义,论什么清廉,主持他妈的什么公道?载湉气得浑身颤抖,只是咬紧了牙,一个字也不肯说。
慈禧脸色铁青地盯了他半晌,忽然收起怒容,担担袖口上沾染的尘土,轻描淡写地说:“嗯?戏怎么停了?来呀,继续唱。哀家近日总是梦到文宗皇帝,皇上到佛香阁给我跪三天经吧,想不明白,到那儿继续想。”
第章:
佛香阁位于万寿山前山,正对昆明湖,背靠智慧海,是颐和园中轴线中点的建筑。除了作为慈禧礼佛祈福的所在,也兼备了祭祖的功能。
顶层的祭堂里,悬挂着太/祖努尔哈赤以来大清所有皇帝的画像,正中九百九十九盏黄铜油灯将宽阔的大殿照得犹如白昼。但是现在庄严肃穆的气氛,却被守阁太监王守忠满溢的笑容,洪亮的嗓音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