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桐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拨了拨碗中的茶叶,悠悠叹道:“我的规矩本来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是有时候想来,又觉得嬷嬷可怜。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家的女孩子,却嫁给一个太监,个中缘由怕是很难为外人道吧?”
蒋嬷嬷一愣,求饶的话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不是容不得人的,就连那些老迈没用的宫女太监,我和皇上都愿意养着他们。这回我也愿意放你一马,办成了这事,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我问你,太后在园子里住着,消息不灵通,若她问起我和皇上如何相处,你要作何回答?”
若桐说到这忽然脸色转寒,一掌拍在炕桌上:“我素来敬重嬷嬷,没想到您却帮着外人,把我和皇上分斤论两地卖了。其心可恨,其罪当诛啊!”
蒋嬷嬷万没想到,平日里若桐对着她一口一个嬷嬷地喊着,私底下却连这么隐秘的消息都挖了出来。她顿时心神大乱,浑身抖如筛糠,眼泪鼻涕淌了一脸:“小主,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绝境逢生,蒋嬷嬷几乎不敢相信,连忙思索起来。
若她还是太后的人,当然要提珍小主深得皇上宠信,不仅独占雨露,还插手政事,要太后小心防备。即便现在她心里已经倒向了景仁宫,可是若说珍小主不得宠,彤史的记录摆在那里,也做不了假啊!
白青叫来两个粗壮的太监,正要把她拖走,若桐却说:“且慢。参与圆明园盗案被抓的太监里有你的相好?”
蒋嬷嬷面色一红:“这,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奴婢跟他是同乡,还是东太后(慈安)在的时候,给我们指的亲事。小主开恩,他没有参与盗案,只是被那敬事房总管李玉铭连累了。”
若桐抬手整了整绿鄂梅宫装上的褶皱,漫不经心地问:“嬷嬷求错人了吧?那刘顺儿本姓宋,从小跟家人失散,被个老公公拣去,才跟他姓了刘。他有个亲姑姑宋氏被内务府选中,派到芳嘉园承恩公府做奶娘,奶大了皇后娘娘的父亲桂公爷。论起来,太后都得尊称她一声宋妈妈,您放着这么好的一门亲戚不求,倒来求我,可不是拜错了菩萨?”
“怎么可能?怎么跟太后解释才是最麻烦的部分,”若桐问,“皇上人呢?”
高万枝吃瓜看戏的兴奋劲儿顿时一敛,垂首道:“皇上去了颐和园,现在还没消息。”
高万枝尚未想到这一点,还说得眉飞色舞:“.......皇上昨儿不动声色,只是叫他们把抓的村民放了,就让麟书一干人放松了警惕。结果昨儿下午就派孚贝勒爷带着几十个御前侍卫,刷刷地把几家银楼一封!帐本子抄出来,不直接送交官府,而是当着上千围观百姓的面,一条一条地念。麟书得银多少多少,荣禄又拿了多少多少,李莲英、杨万河又拿了多少。”
“奴才敢担保,大清二百年就没有这么审案子的——这都公之于众了,偷的又是圆明园的东西,那是大不敬之罪啊!满朝文武忙着跟他们撕掳开关系还来不及呢,谁还敢保他们?太后最要面子,如何肯为这些人出头?”
瑾嫔奇怪地捏了捏手绢:“可是.......李莲英勾结三司滥杀平民,贪墨皇室财物,怎么说皇上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啊!太监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吧?”
若桐苦笑,心道站在太后的立场上,太监帮自己固权,儿子跟自己争权,谁亲谁疏还真不一定。
“唉,年轻气盛啊年轻气盛!”景仁宫里,若桐扶着额角坐在炕上,对着一盆黄田玉雕的杜鹃花盆景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