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鸢进宫五年了,永熙四年内廷广选女史爹爹拖了很多门路,赔尽了人情,散了不少黄白之物,才将她送进这座红墙琉瓦的宫城。倒不是什么选秀竟妃的雄心壮志,只为家中两代坐贾行商,还是最下等的鹾商,历朝历代商户赋税最高。而只要做十年女官,授宫官敕,将来衣锦还乡,户籍上头就会改成宦藉良户,丁口之税也可减免大半,赔出一个女儿为阖家换来荣誉和裨益,这买卖换算的很。
离家前爹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争气,可得对得起那些真金白银,再不济也得擢升二十四掌,即最末品的掌藉、掌闱、掌记、掌膳、掌珍等等,不混个人样不许回家!
娘拉着她的手悄悄说:“那地界是个富贵锦绣乡、花柳繁华地,就是不大见人,禁卫森严的很,你一去就是十年,回来可真真是老姑娘了,这姻缘也挑不到好的了,与其这般,不如趁着年轻搏一搏。听闻当今是个年轻小伙子,你生的俊俏,何不试一试,咱们一家也就鸡犬升天了。”
就这样,画鸢颠簸了两天马车,走进了宫门,望着巍峨的宫阙,她惊的说不出话来。穿上紫色简云纹圆领袍,戴上乌纱巾,成为了尚膳局一名普通的女史。
爹娘世故圆滑,她却是个勤恳敦厚的性子,凡事尽心尽力,待人接物客气有礼,不到一年,掌膳有了空缺,她成了替补,有了一个自己名字的金穗绶带篆纹玉佩,挂在襟边。
做了两年掌膳,第三年升为从五品司饎。
提点她的人是丁尚食,因志趣投缘,私下对她多有照拂便唤作了师傅,丁尚食有个好听的名字,月兮。
据说曾是昌明殿的一等宫女,在太上皇身边伏侍了多年,因家中爹娘早逝,只剩了刻薄的哥嫂,便留在了宫里。
听女史们私下闲话,丁尚食年轻时也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子,传闻还得过太上皇的临幸。
太上皇帝现今已逾甲子之岁,一直在瑞山行宫颐神养寿,画鸢也是在节庆的大宴上远远瞻仰过两次,还有鹤发童颜的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和那位被宫人们奉为神像的圣母皇太后。
入宫之初就听人描摹过这位女子倾国倾城,现今虽已迟暮之岁,可仍是肤若美玉,云鬓鹅腮,那身姿,那骨相,不敢想象曾是何等的风采。
有一次中元节,画鸢与丁尚食坐在月下品尝节庆赏下的月饼,吃了两盏酒,好似上了头,不知怎地说漏了嘴,问了尚食,你即侍奉过太上皇帝,为何没有名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酒醒了两分,尚食却并未恼,眼角淡淡的失意,掀开衣袖露出一截腕,赫然一粒朱红的痣。
画鸢识得那是守宫砂,每一个入宫的女子都有。尚食调侃说:“不知哪个混账竟传出了这等流言,我自隆兴十年入宫,从未听说陛下宠幸过御前的女子。”
那夜尚食告诉她,太上皇帝眼里心里只有一人。
丁尚食侃侃说到了半夜,画鸢听得入神。
尚食曾看到贵妃坐在屏风后雕刻,一时小困伏桌睡着了,陛下蹑手蹑脚从御案过来,亲手拿了薄毯盖上,俯唇对着莹腻的额头贴一贴,眼神荡漾着宠溺。
那是御前的宫人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