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月,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了,北风徘徊,遍野肃杀,四垣乌沉沉积阴成大雪,看处乱纷纷,下的急下的快,大似落鹅毛,密如织稠网,风饕雪虐吹倒了杨柳,整整八日未停,积雪数尺,京城内外多有被压塌的民舍,死伤者成百。
朝上有心的便拿这雪做文章。
暗指多因皇帝内宠所致,散布流言,传唱成童谣,更有方士在酒楼茶肆言:“此乃上天降下预警,妖星在婺女,冲击岁星,隐伏于紫微之垣,主红颜祸国,国家更有他变,后宫某位娘娘是妲己转世,褒姒重生,来颠覆国朝的。”
每日朝会争论不休,皇帝一概漠然处之。
太后自上次之后便不大管着皇帝了,这次听闻了民间的蜚短流长,忧思辗转,愁肠百结,却不得不撇下老脸讨人嫌了。
皇帝从春和殿抱完小女儿回来,前夜雪刚停,琉瓦画檐覆盖厚厚的白,宫道各处已被清理的干净,只要太阳出来,用不了几日就化尽了,届时朝上也就平静了,受灾的民众已令户部派了人去抚恤。
他一路想着心事,进了内殿,没注意宫人里头多了,乍一抬头,迎面遇上太后肃穆的面庞。
心下咯噔一下,转头责备的目光盯着小柱子,怎么不与朕说!让朕躲一躲去。
太后坐在太师椅中也不看他,神情带着怅落和失望,道:“你如今是处处躲着为娘了,今时今日你的眼里只有春和殿那个女人,时时和她腻在一处,问问自己,还记得孝道和父道么,有多久没有到康宁殿定省了?多久没有去崇文馆督促皇儿们的学业,你是忘了自己是人子,是人父了。”
皇帝低眸下去,面露愧疚。
“你现在羽翼丰满了,不愿被老太婆管约着,哀家也不想来,奈何这天下非你一人之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哀家为了万民苍生不得不来讨人嫌这一遭。”
“从前她怀孕你宿在春和殿也罢了,如今她在月内,你还腻在她那儿,却是何缘故?知道外头怎么说你们的吗?出去听听,你宠慕容氏宠的连脸都不要了!”
皇帝恭立原地,作出聆听教诲的姿势。
太后道:“外头的流言你可以置之不理,可也不该任由它滋长下去,早晚酿成无可挽回的祸端,孰知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些小不补,直到尺五。你御极十余载,多少风诡云谲,怎地连这点道理也不明了?”
“你专宠慕容氏,岂知也是害了她,物极必反,这宫里有多少人心,恨她入骨,滴水成海,摧枯拉朽,你护得她一时,可护得了一世吗?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①,你自小以智者自居,一个智者,不该被小情所误。”
皇帝默默听着,眉角微微蹙了起来,眼中蒙上了沉思。
太后扶着锦叶起身来,捻着菩珠:““哀家不信什么妖星之说,也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道法禁术,神鬼蛇神,不过人心所幻,从前她们传,权当过耳听一听,可现在不得不信几分了,堂堂一国之君这般迷恋一个女人,走火入魔的地步,与妖术缠身有何区别?”
迈步向殿外,苍老的背影形容憔悴,最后说了一句:“戏文里说马嵬驿之变杨氏玉环死的冤枉,红颜无罪,代君受过也。可哀家觉得,她一点也不冤,身为六寝之官却无明妃之德,伴君之侧只会歌舞声色,不懂规谏劝诫,让君主沉湎其中,荒废政务,最终江山倾覆,她何其有冤,不过种因得果罢了。”
皇帝立在原地很久,眉峰越蹙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