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山路远定柔算着午饭前何嬷嬷能回来,谁知竟一去大半天,到未时午歇后才回来,安可和张嬷嬷在院子的石桌上摆弄小玩意,何嬷嬷一头汗,张嬷嬷忙给倒了一碗水。“去哪儿了这大半天,夫人可等你等心焦了。”何嬷嬷讪讪的笑:“给夫人抓了一剂补药。”张嬷嬷神情微征,上下打量着何嬷嬷,眼神如利刃,宫里出来的人大都养成了端庄自持,举手投足间自带三分高贵,气势上便压过了民间的,她语气不禁带了威严:“可莫给夫人乱吃药,夫人可是受着皇上的临幸的千金之躯,有一丝差池你我全家都没活口。”
何嬷嬷连连擦汗,卑躬道:“我醒的,我醒的……”
“怎么是丸药?”定柔从手里接过一个方正宝蓝色盒子,打开竟是蜡丸封的丸药。
何嬷嬷道:“这是清血逐瘀丸,里面就有熬制好了的红花和通经草,现在流行成药,这一丸可相当于三帖药的量。”
“是么?你没骗我?”何嬷嬷后背冒汗,这十一姑娘虽说心性单纯,可到底成年不及稚童好骗:“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说,切不到脉原是不敢贸然开药的,此药药性霸道万不敢给成了婚妇人吃,恐万一有身就是堕胎之祸,是老身再三恳求这才通融,姑娘只食这一丸,下月月事便好了。”
定柔这下信了,神情低沉道:“好了,我晓得了,有劳姆妈,你带着可儿回慕容府吧,衣物包裹我已收拾好,你们即可启程回母亲身边,我算着天黑以前能到,以后……都不用再来,告诉母亲,女儿不孝。”
这是她能给孩子最好的退路,陆家是指望不上了,父母好歹是她的生身爹娘,可儿这几个月也和母亲有了感情,四哥哥也是仁义正直的,总不至于让孩子流落街头,只是,身为亲娘不能陪伴孩子长大,到底是一个极不称职的母亲,思及往事,竟从来只顾自己情志所向,怨不得孩子不跟她亲。
何嬷嬷暗暗擦擦额角的汗珠,果然如四夫人所说,一拿到药姑娘就会赶她走,即使药不对也追究不到头上。“姑娘,你这是交代后事吗?你……”何嬷嬷装着样子抹了抹眼角,奈何没泪。
定柔咬牙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走罢。”
起身到外头,时间再耽误不得,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疾步走下楼阶,看到张嬷嬷抱着安可在石桌边操弄玩具,用尽毕生的狠心,唤孩子:“囡囡,随婆婆回外祖母那儿去!快些!”
安可待明白过来,立刻撇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小动物,万分不舍,定柔心头不忍,只好妥协,语调带了三分哽咽:“这些,你便带着吧,记住爹的恩情,长大了犬马相报!”
张嬷嬷诧异地望着定柔,满目审视,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何嬷嬷,何嬷嬷暗暗递了个眼色,这才放心,忙说道:“奴婢去唤侍卫套车,皇上说了,夫人若想散心,也可以出去走走,这几日山下几里外的地方,都布了暗卫岗哨,时刻警戒,无人敢害您。”
定柔心中直如沸汤煎熬,愧疚海深,这个男人,为何就对她这么好?
张嬷嬷抱着小女娃到山下去送,何嬷嬷拿着行礼亦步亦趋在后,目送她们背影远去后,定柔倚着门眼泪疯狂奔涌,腮边断了线珠子一般滴滴答答,仰眸望天,蓝天碧净,白云纯洁,勿怪天地不仁!
回到楼阁,坐在圆墩前打开蜡丸,又倾了一盏茶,最后抚摸小腹,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心痛如锥子剜,孩儿,对不起!母亲不该将你孕出来,母亲罪孽深重,母亲是个天底下最不会做母亲的女人,来世再找一个好的托生吧。
捏着药丸化在梅子青小盏中。
几次到嘴边,却没有喝下。
摸着小腹很久很久。
想着如何果断,真到了此刻,竟是身化齑粉也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