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比甘州大败更加挫败了他。
忽然觉得,穿着衮冕,坐在金龙宝座上那个人,除了面前的皇舆全图,一无所有,江山万年,而他只是血肉之躯,百年后,不过史册上一个名号尔,史书工笔,自有评说。
她最后补了一刀:“我深爱昭明哥哥甚矣,不能梧桐相老,鸳鸯双死实为至生之憾,若非稚女羁绊,早已徇夫而去,决不由残躯苟活人世,我心已随夫君永葬大漠,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张夫人听说皇帝来了,提着灯笼来到西屋,想着探探动静,若皇帝果真留宿,自是皆大欢喜,明早要准备御用盥洗的物什。刚走过来,忽见门扇打开,一个傲岸的身影走出来,扶着门框,眼神如梦游,迈步跃过门槛,走到阶下,猛然一个趔趄,脚下滑了一阶,险些跌倒,却浑然无觉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趟着月色走了。
张夫人跑进屋里来,女子站在窗前,她问:“我的天爷呀,你对陛下说了什么?老身从小看他到大,可从未见他失态过。”
襄王接到口信急急驰马赶往瑞山行宫。
是夜,一弯残月如钩似弓,挂在梧桐树梢,月色淡白,迷朦如蛟纱,树影婆娑,万籁俱寂,虫声啁啁。
皇帝还是在凉亭中,这次不是吹笛,捧着酒坛子灌酒,小柱子一行不敢上前,躲在假山后,愁云惨淡道:“已喝了不少,奴才知道陛下的酒量,怕是已经醉了。”
襄王走近了,酒气冲天,皇帝看到他,醉眼朦胧,举起酒坛:“来,四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朕从前怎么不知道,酒是好东西!”
襄王要夺酒坛:“哥,你可从未这样过,一次兵败,何以如此想不开,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仗,咱们还是占了上风的。”
皇帝又猛灌了许多,对着月亮高声喊:“难!难!难如登天矣!”
襄王坐到他身边。
皇帝呵呵大笑了一阵,垂首道:“原来我他妈输在这儿了!最致命的地方,明媒正娶,我偏就这个给不了她!”
襄王这才茅塞顿开,又是因为那个红颜祸水。
皇帝仰头咕咚咕咚大灌,襄王去夺:“哥,你不能这样喝,臣弟求您,就放弃吧,美貌的女人,天下车载斗量。”
酒洒了出来,溢到了衣襟,皇帝眼神蒙上了阴鸷,起身猛一掼,酒坛成了一地粉碎。身躯颤颤巍巍,襄王忙从背后扶住,皇帝抬手指着月亮,狠狠地道:“别想逃出我的手心,我他妈就认定你了,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辈子!我要踏破荆棘,通坦天堑!我就不信,我征服不了你!”
说罢,开始大吐特吐。
吐到半夜才止了,襄王和一众内侍筋疲力竭,守在御榻边,皇帝盖着锦被,睡梦中呢喃,渴求的语气:“......定柔......别不理我......”
襄王一拳打在床柱,不停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