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自己端着白玉小碗,将黑乎乎的汁水倾入漱盂,只剩了半勺,掺了糖水,喂给呱呱啼哭的婴儿。
婴儿只有两个月大,在发着高烧。
生死由命吧。
早知会有今日,握瑜的心智和聪明,不可能瞒她一世,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急,让人猝不及防。
她上次吐血想来就是因为这件事,这么多日子,一面隐忍,一面暗查,今日,是拿准了实证来的。
宸妃过来攥住了她的衣领,泣不成声:“您为什么呀?姑母,瑜儿从来没有怀疑过您,我只当孩儿身子羸弱,天不眷顾,才被收了回去,我那样信任您,把他交给您,陪表哥出去巡狩,一场小病就要了孩儿的命,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我只当我白握瑜福薄命浅,留不住孩儿,做梦也没想到,是您,枉送了他的性命!”
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涕泪如雨淋湿衣衫:“......您可知这些年我白握瑜的日日夜夜是怎样熬过来的,看着别人的皇子接连出生,想着我血肉相连的骨肉,我唯一的骨肉啊,太后娘娘,午夜梦回,你可梦到过那孩儿,你可有一丝悔悟?”
太后被摇晃着,面如死灰。
宸妃眼底殷红,嗓音已嘶哑:“你何以这样疑瑜儿啊?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在这宫里,我们亲如母女,是守望相持的亲人,瑜儿自记事起,听说了您的事迹,便对您崇拜至极,你是巾帼传奇,脂粉堆里的神话,生而为女子如您这般,当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瑜儿只是想做皇后啊,想和您一样母仪天下,恩泽万民,光耀我们白氏的门楣,想生一个表哥那样的明君,将来接替他开拓盛世,而我和您一样流芳后世,名垂青史,我拼着命生下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握瑜在姑母眼中,是如武曌吕雉一般,祸国殃民的人物,姑母要未雨绸缪,白握瑜,是你的愚蠢,害死了自己的亲子,你活该!你活该!”
猛瞥见腕上的南红菩提,一把扯下,恨得咬破了唇:“你念佛,做一百次水陆法会,佛祖就忘了你行的恶吗?诵一万遍地藏经,孩儿的亡灵就会安息吗,哈哈哈......他在天上看着呢,看着你白韫之,究竟是怎样的果报!”
珠噼噼啪啪落一地,滚向四面八方。
博山炉里的香灰染得烬了,吐尽最后一缕缭绕。
殿中死沉沉的静寂,鲛纱雪帐被角窗吹进来的风吹拂,曳曳无声。
好久之后,太后才开口:“做了皇后之后呢?”
宸妃惊看向她,只见泪水已无,只剩下麻木的冷漠,一个飘零流落的孤女,一路走到今天,她的心肠早已成了一块没有温度的顽石。
太后的声音像在时空之外,远的不真实:“野心这东西是一点点的膨胀起来的,武曌当年,也是自皇后而起,你是哀家生平所见,心智最厉害的人,熟读医书,固然替皇帝清除了很多麻烦,可也让哀家胆寒,哀家害怕有朝一日,皇帝成了你的挡路石,也会像傅正杰、沈从文,无声无息就死了,只有曜儿去了,才能断了你的来路,安心给皇帝做辅助,做他的左膀右臂,我白韫之害死亲孙儿,合该五雷轰顶,有什么报应自会以身承当。”
宸妃不停摇着头,眼中布满了恐惧,趔趄着一步步向后退。
“......白韫之做皇后,做太后,生下皇帝,从来不是为了光耀白氏一族,也不是为了什么流芳上世,名垂青史,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那些和白韫之一样孤苦伶仃、为人践踏欺凌的稚子,舍一人而取千万人,便是到了阎罗那儿,哀家也无怨无悔。”
宸妃恍惚明白了,这个老妇人,她已超脱了“人”,不该用人之性来衡量她,就像幼时长辈们口中描述的那样,生来命硬,白虎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