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再看,她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漫不经心的游离感倒也不算是孤傲。
实际上,她倒也不算自矜过度,只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平淡的朋友一样谈笑。若有人说到稍微深一点或者她感兴趣的话题,她便会露出小动物一般的情态,乌黑的眼睛凝视着人,微微的侧着头倾听;若是真有人讲两句真才实学,或者有什么独到见解,也常常能引得她瞩目;一些有趣的笑话,也可以逗她笑出声:眼睛弯弯的,洁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也并不遮掩,简直可以说是天真并且有些娇憨的情态了。
——再加上那淡白的皮肤,浓黑如墨勾画的眼眸,正红的嘴唇,很是令人目眩神迷的一种美。
不知不觉,香槟已换了三盏高脚杯,细小的气泡在甜美的酒液中噗咕噗咕炸开,酒精量虽然不大,但脑子已经是醺醺然的状态了。这时候一个燕尾服的侍者走过来,在沉夜耳边私语几句,她便站起身来,拢一下裙摆,轻声地说:“顾老板来了,我去迎他过来。”
只这一句,围绕着她争论询问一些时髦呀装扮类的夫人太太小姐们都欢呼起来,男人们却都向下撇了撇嘴。
杜漱之的视线就跟着她在人群里飘动,一直到台后,再绕出来,她身边便跟了个清瘦的男人,细眉凤眼,唇红齿白,极好的样貌。
旁边跟过来那个沪商又热情地解释起来。“啊呀,这位顾老板也是个有名人物,如今报上单反刊登他要登台的,那门票可真是千金难求。他寻常也从不给人做配的,也只有AF小姐能叫他肯放下身段来给客人敬酒。”
“……听说原本是北平人,戏班子里练的童子功,十三四岁上倒嗓子,一下子全坏了,连声音都说不出来,又叫人暗害,发了一脸的疤瘌,就叫班主发卖了,去给个官员当小厮。……后来不知怎的,硬是逃到了沪市,是杜老大护着他,又养出来了名头,出来卖声名。”
杜漱之模模糊糊听着别的客人讲解顾老板的往事,未曾想竟然听到了父亲的名字。他转念一想,这位顾老板既然是父亲手下的人,场子也是自己家里的,那么多半,“AF小姐”也是……他家里培养的人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心下微微一动,却又刻意使自己不再想下去。
顾老板顾月笙穿深灰的长袍,跟沉夜前后上了台,就着麦克风跟人寒暄问候几句。侍者这时捧着一大丛浓艳的红玫瑰上来,用报纸包着,送到顾月笙手里。台下的女人们都涌动起来,纷纷靠近走下来的地毯路。
他抱着一大捧玫瑰缓缓走下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与夫人太太们轻声细语地交谈。一人一支,将玫瑰都散了出去。或有聊得好的,便亲手把玫瑰别到她的衣襟上;或者拉着手,交到她的手里。
顾老板有着唱戏时练出来的好功力,眼波流传,交谈问候时与人对视,眼角含笑,便叫不少女子心脏乱跳,一时间春心涌动,娇笑声声,香波暗涌,更是显得众星拱月。
男人们也一时为这个场面热闹起来,远远地瞅着,议论交谈。杜漱之的视线只扫过去一遍,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杜公子,久仰大名。”
很轻的一声,算不上娇柔,就像她天鹅绒裙面一样的质感。
他转身,就见到自己暗暗看了半天的女子拿着两个高脚杯子,懒懒的依靠着窗台看他。见他回转过来,将其中一个放在窗台上轻轻一推,那杯子便慢慢地向他滑过来。
杜漱之接住了,向她举杯示意,抿了一口。
“沉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