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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的时候,军营里的医生神情冷淡的告诉我,我的腿废了,不用再继续在战场上给国家卖命了。过几天恰好有一批撤退的飞机,我会作为伤员跟着一起回去。
我只是沉默。
回到之前流浪的城市后,退役军人的工资恰好能让我维持自己的生活。我在城郊租下了一间房子,每日无所事事,下雨天的时候犯起腿痛,更是连门都出不了,只能在棉被里躺着,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放任意识昏昏沉沉,时醒时眠。
我开始喝酒。一开始我努力节制,每天只在晚饭的时候去居酒屋喝上一盅清酒,甚至有时候只喝半罐啤酒,目的是为了从那辛辣刺激的酒液中获取带有快意的痛苦——
但很快,我喝的越来越多。
有时我会想起父亲曾在月色下用皮带抽打母亲;有时候我会唾弃自己的可恨;有时候我悲哀地想,血缘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人对自己的父亲为何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我敬爱过,无言过,恨过,怕过,后悔过,理解过,但最终,我的步调和他的步调趋同,我……成为了他。
某些时刻,我甚至心情复杂地想:如果那个男人此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或许会原谅他。
然而,就像我流浪时从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一样,退役之后,我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我因为腿伤而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常常会揣测他的去向:也许,他早就死在了某场枪战之中,没人给他收尸,连纪念性质的葬礼都没有举办;也许,他一路高升,组建了新的家庭,已经忘了母亲和落魄的我。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但就在某一天再次来到居酒屋时,居酒屋里一片狼藉,美艳的老板娘倒在收银台之后,几个没有被劫走的硬币滚落在她身边。腹部的枪伤让她的呼吸变得微弱,那苍白的脸上浮现了哀求的神情,就好像战场上每一个不想死去的士兵一样:“三浦……三浦君……帮……孩子……”
她的孩子,她想说的是让我帮帮她的孩子。
我长久地沉默,在她眼睛中的光消失之前,点了点头,跨过她的身体,把后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抱了出来。
把那孩子带回家之后,我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我曾把喝干的酒瓶全部堆在卧室里,一个星期也不换一次衣服,甚至连续几天都不拉开窗帘,但在那孩子到来之后,我勉强回忆着母亲养育我时的做法,又记起来父亲常常带我去公园……
终于有一天,那孩子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天我带着她去公园散步,她在路边看到了一朵白色的雏菊,小心翼翼地将它摘下来,送给了我。
“叔叔,”她目光澄澈,眼神中带着感激和孺慕,“叔叔,这朵花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