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偷看了我的日记,还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忘恩负义,冷酷无情,白白养活了我这么多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日记。”林之若苦笑了一下:“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解了一些妈妈的无奈。然而哀其不幸之余,总不免怒其不争。这两年来,每个假期,我都在滨洲度过,一部分原因,未尝不是想躲开家里的争吵。爸爸呆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妈妈其实是很寂寞的。”
林之若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江蓝,语气低郁,目光迷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渴望妈妈的爱。我所有的叛逆,冷漠,愤怒,逃离,都出于渴望而不能得到的失落。我爱她,和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样,渴望她温柔的爱抚,温暖的拥抱。她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误解我也好,我不能失去她,更不能让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的伤心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至于无。仪器的滴答声回荡在这个小小的简陋的临时病房里,仿佛来自某个未知世界的谴责。
过了许久,孟繁星低声道:“你和你爸爸对待你妈妈,的确是残忍了一点。”
林之若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孟繁星避开她的目光,看着示波器闪烁的屏幕,幽幽地道:“很多时候,所爱之人的沉默,远比争吵和误会更难以忍受。因为争吵和误会,至少是一种交流,哪怕只是负面的交流。然而面对沉默,你不得不去猜测,去揣度,去想象,并且感觉被遗弃,被隔离。猜测揣度想象出来的情形,往往比现实糟糕的多。而遗弃和隔离,对很多人来说,比仇恨和艰险更可怕。”
见林之若怔怔地望着他,孟繁星温和地一笑:“我并不熟悉你父母。然而就我对你的认识和你刚才的讲述,你和你爸爸,在智力,理解力,以及情绪自制力上,远远超过你妈妈。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才是那个小孩子。你们之间的战争,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她不了解你们的想法,她想要关爱你们,可是甚至不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而你们,却能够洞悉她的想法,知道她的需求。如果你们愿意,你们可以满足她,从而最终满足自己。”
半晌,林之若霍的一下站起来:“天啊,孟繁星,你是对的,我多么愚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我只以为妈妈应该爱我,理解我,体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主动去争取。爸爸也是一样,从妻子那里得不到应得的东西,就只知道沉默忍耐。天啊,他们不用离婚。爸爸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可以很容易和妈妈和谐相处。”
孟繁星温柔的道:“你知道的,只是你囿于习惯,不肯仔细去想罢了。开头你说你好象看着妈妈溺水却没有施以援手,正是因为你下意识地知道你有能力扭转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啊。”
林之若兴奋地道:“天一亮我就给爸爸打电话。我要和他长谈一次。”她在狭小的空地上走来走去,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转向孟繁星:“孟繁星,初三开学那天撞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温和沉静,却有着敏锐目光的男孩,有一天会对我非常重要,但是我想不到会如此重要,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你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想得这么透彻呢?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么?”
孟繁星垂下目光,没有回答。怎么能说:“那是因为我想要进入你的世界,却被拒之门外,从而处在和你妈妈相似的位置上,有着相似的感受啊。而且,我已经观察你那么久,研究你那么久,熟悉你,已经胜过我自己的掌纹。”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房间。然而这一次,示波器滴滴答答的节奏,却仿佛来自天国的音乐,明快,轻捷,承载着甜蜜的期待和幸福的渴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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