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一叠声地向他致谢,他顾不上搭理,就冲出了房间。他顺手把门轻轻地关上。他到了大厅里,停步沉思了一会儿。于是,嘴边挂起了一丝别有用心的微笑,扭回身子又往楼上走去,去敲阿仑·切奈的房门。
阿仑·切奈的卧室,简直就象一场龙卷风过后的废墟。什么东西都乱七八糟,仿佛是这位青年刚跟自己的影子进行进曲棍球比赛。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烟蒂,象战场上阵亡的小兵。切奈先生的头发好象刚从打谷机内出来,他怒目圆睁,两眼发红。
他满屋子踱来踱去——横过来,竖过去,重重的脚步恨不得把地板蹬穿,走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一位心浮气躁的年轻小伙子。只听得切奈叽哩咕噜地说道:“你他妈的进来好了,管你是什么人!”埃勒里站在房门口,惊奇地目瞪口呆,呆望着眼前这片垃圾遍野的战场,“喂,你打算干吗?”这小伙子一看清来者是谁,陡然停止巡逻,咆哮起来。
“打算跟你讲句话。”埃勒里关上门,“我发觉你好象,”他微笑着继续说道,“多少有点儿心神不定。可是我不打算白白浪费你的无疑是极其宝贵的光阴。我能坐下吗?象这样站着谈话,未免不成体统吧?”
小阿仑总算还是天良未泯,他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喽。请坐吧。对不起。来,坐这儿吧。”于是他把满凳子的烟蒂抹到了早已狼藉不堪的地板上。
埃勒里刚一坐下,立刻就对自己那副夹鼻眼镜的镜片揩抹起来。阿仑望着他,茫然不知所措。
“唔,阿仑·切奈先生,”埃勒里把眼镜稳妥地戴在挺直的鼻梁上,然后开口了,“咱们谈正事吧。我一直在思考格林肖被杀以及你后父自杀这样一个伤脑筋的案件中那些尚未查明的问题。”
“天晓得他自杀,”阿仑答道,“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
“是真的吗?你母亲不久前也是这样说的。你对于自己这种信念,有什么具体的根据呢?”
“没有。我认为没有什么根据。不过,这毫不相干。他已死了,埋在地下六呎深,这是无法挽回的。”阿仑横身躺倒在床上,“奎因,你有什么高见呢?”
埃勒里笑道:“有一个于事无补的问题,到了现在,谅必你总不致于仍旧不回答了吧?……你在一个半星期以前,为什么要逃走呢?”
阿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吸着烟,眼望着悬挂在墙上的破旧的木柄标枪。
“这是我家老头子的,”他说道,“非洲是他专有的天堂。”说完这话,他把手里的香烟一甩,从床上一跃而起,又象刚才那样发疯似的踱步,恶狠狠的目光朝北望着——这里需要说明一下,琼的房间就在北面——“好吧,”他咬牙切齿说道,“我讲,首先,我这样干,真是做了笨蛋大傻瓜。原来她天性风流,调情卖弄,这张该死的漂亮脸蛋。”
“我的好切奈啊,”埃勒里低声说道,“你到底在讲些什么呀?”
“我在讲自己一直是个喝醉酒的糊涂虫,如此而已!你且听着,奎因,我从小就受了古代‘骑士风度’的影响,”阿仑一面说,一面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我那时,正在谈恋爱——谈恋爱,你知道吧!跟这个,这个……喔,跟琼·布莱特谈。我发现她几个月来一直在这房子里东寻西找,她要找什么东西,只有天晓得。我从来没有对这事提起过一个字——既没有向她本人提起,也没向别人提起过。情人就得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不是有这一套老生常谈吗?当警官盘问她的时候,追查说在我舅舅下葬后一天的晚上佩珀那家伙看见琼曾对保险箱打过主意……天哪,我不知该怎样想才好。把种种现象联系起来看吧——遗嘱失窃了,还有一个人被杀。那真是够可怕的了……我感到她与这吓人的勾当,必有某种牵连。所以——”他的声音一下子轻了,比呼吸声还轻。
埃勒里长叹一声:“啊,爱情。前人的名句又到了我的嘴边,但我觉得也许还是不说为妙……反正一句话,阿仑少爷,你就象那位高贵的皮利亚爵士,遭到了伊黛莱夫人的鄙弃,就骑上了大白马,去追求骑士风范……”
“哎,如果你打算拿这件事来取笑的话,”阿仑怒吼起来,“唔——嗨,我是这样干的,不错,我干的。做了那种表现男子汉大丈气概的蠢事,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故意逃跑,布置一个疑阵——把疑点引向我自己。哼哼!”他不屑地耸了耸肩,“可是她值得我我这样吗?她用什么来回报我?我现在把这段伤心事、断肠话一吐为快,我愿忘掉这件事——也忘掉她这人。”
“可是这,”埃勒里站起身来喃喃地说道,“这是凶案件的调查呀。喔,好吧!总要等到有朝一日精神病学能够把人类的一切古古怪怪的行为解释清楚,在此之前,犯罪侦察就始终是一门不成熟的科学……谢谢你啦,阿仑先生,万分感谢,还有,我劝你别泄气。咱们后会有期。”
约莫一个钟头之后,埃勒里·奎因先生已经到了迈尔士·伍卓夫律师位于百老汇那些高楼大厦之间的一套房间内,坐在一把椅子上,脸朝着这位律师,喷吐着——这倒是不寻常的景象——伍卓夫律师所敬的雪茄烟,谈些无关紧要的寒喧话。伍卓夫律师脸红耳赤,显得好象正在忍受着精神上的便秘;他心烦意乱,神色难看,肝火很旺,并且粗俗地不断往那闪闪发亮的痰盂中吐痰,那只痰盂却高雅地安放在他书桌旁的一块橡皮圆垫上;他讲来讲去无非是一个意思,就是讲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律师,还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件象乔治·卡吉士遗产这样复杂难办的遗嘱问题,棘手得使他头胀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