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嘈杂声再次大了起来,陈玄礼那不祥的身影又出现在阶下:“陛下,现在军心浮动,再拖下去怕事情生变,请陛下割恩正法!”
皇帝望了一眼伏地娇啼的贵妃,还有阿珂冰下烈火般的眼神,迅速下了决定:“传令六军,朕已下旨赐贵妃自尽,诸军不得鼓噪冒犯!”
阿珂闻言向广宁公主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扶起贵妃就往后堂走,陈玄礼见状面色一沉:“要往哪里
去?”
阿珂觉出贵妃的手一下变得冰凉,她猛回头瞪着陈玄礼喊了起来:“我们给贵妃梳妆整理一下!人都要被你们逼死了,连点最后的体面也不留吗?”
陈玄礼心下一凛,也怕逼人太甚反而生乱,忙退后半步向皇帝施礼请罪,出外向军士们遍宣皇帝的口渝。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只听见不含任何感情的“万岁圣明”像海浪般一波波传扬开去。
一重重帘幕被放下,被遮掩的烛光像一只只惊魂未定的眼睛。脆弱的屏障将刀兵之乱暂时隔开,也挡住了阿珂一生中最殚精竭虑的一场李代桃僵的骗术。
并没有起风,烛火忽然一阵阵摇摆明灭,帷幄无声而疯狂地变幻着颜色,从雨过天青到艳如榴火,活像无数道疯癫颤抖的彩虹……当一切恢复平静,内室中依然是两个外貌迥异的女子,一个褐肤青衣,一个雪肤花容。一个婀娜妩媚,一个艳丽雍容。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看出她们的眼神与姿态与往常有了微妙的差别。——然而此时谁也无心赞叹以假乱真术可通神,披着”秦阿珂”外皮的贵妃忽然拉着皇帝的手转入小阁,他们在絮絮低语着什么,隐隐有压抑的低泣声透过重帘。目睹一切的广宁公主茫然地望向“贵妃”,却是向着那皮囊中的阿珂说话:“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恩恩爱爱的天子夫妇,竟只能依靠幻术戏法来保全?”
阿珂披下了高髻上的金钗步摇,像戴罪妃嫔一样打散了一头黑发,“戏法只是戏法,维持不了太久。”她苦笑了一下,“我从来不信神佛,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向哪路神仙祈求,让我们都闯过今晚这一关……”
贵妃转出小阁时,手里端着金杯玉盘,盈盈望向阿珂:“我已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只有敬你这杯御酒,但愿我们都能平安……”
“我们没时间了……”阿珂正要推却,却眼看着贵妃滴下泪来:“阿珂,不要推辞吧……万一,万一我还是逃不出,这就是我最后能送你的礼物了.....”
阿珂在心中叹了口气,接过那只金杯一饮而尽,再次对镜望望有无露出破绽,向贵妃点了点头:“早晚也是伸头一刀,躲不过的,我们这就出去.....”
她没说完的话忽然变成了含糊的嘟囔,身子也如抽了脊骨一般瘫软下去。黑发与白裙瞬间在地上铺成一朵凄艳的花。她一动也不能动,连呻吟也不能出口。和滞重的四肢相比,她的头脑却可怕地清醒,她惊骇地看着贵妃徐徐走近,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俯下身来,用阿珂的嗓音,阿珂的容貌絮絮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可是没有办法!我和陛下本来就打算用宫女来冒名领死,可是那太容易被人看破。你肯主动承担救我危难当然是好,可是下葬、假死、掘坟……要牵扯多少人,泄密的风险太大了啊……”
她伸手轻轻拭去了阿珂眼角落下的一滴泪:“还有最危险的事——你的情人是个金吾卫士对不对?你能连他也瞒住吗?他不肯罢休怎么办?他追查到底怎么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真的替我去死,让这幻术没有解开的一天。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她挽起阿珂的衣袖,从她臂上摘下了那对红玉臂环,她的声音就快哭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不甚协调的人偶般的笑:“这对臂环,宫里太多人见到‘秦阿珂'戴过,所以不能留在‘贵妃’身上……对不起,对不起,可我知道你是一片真心为我,只要我能平安,你就没有遗憾对不对……阿珂,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