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起身间,袍袖扫过食案,银葫芦翻倒在地,酒水汩汩而出,洒了一地。
裴英娘晕晕乎乎中听到滴答的水声,心道,忍冬昨天才刚刚给这屋子换上新的波斯氍毹啊,十两金子一张的胭脂色百花细织锦绣氍毹,颜色娇艳,被酒水污了,多可惜!
她想转身去扶酒葫芦,挣了两下,没挣动。李旦坚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桎梏住她,不许她逃避。
脸颊边传来粗糙的触感,带着薄茧的手托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
裴英娘看到一双幽深的眸子。
李旦眼眸微垂,眉宇间势如沉渊,天潢贵胄的傲慢威严显露无疑,像是从云端俯瞰着她一般,等着她回答。
他的视线带着灼人的温度,落在哪里,哪里就热腾腾烧起来。裴英娘定定神,蹙眉道,“阿兄晓得的……我不会走,我要陪着阿父。”
当年从李治手上接过敕造银牌、踏进东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做了选择。
眼下蓬莱宫内外风平浪静,岁月平稳,仿佛妥协的双方很愿意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其实只是假象而已。尚药局奉御几乎是常驻在太子寝宫中,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六王李贤,而向来谨慎、不愿看到兄弟相争的李治竟然对此不闻不问――李治没有放弃太子,但是太子已然时日无多。
一旦东宫响起丧钟,局势又将变得波云诡谲。
裴英娘眼光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李旦。她知道李旦是为她好,他察觉到山雨欲来的刀光剑影,想带她躲开剧变动荡,可是她没办法抛下苍老病弱的李治……她无力更改太子的命运,至少可以陪在李治身边,伴他度过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
而且她也舍不得李令月。
她心烦意乱,不知是该指着李旦痛骂一顿,还是揪住他的衣袖挽留他。
头顶响起清淡的笑声。
裴英娘怔了怔,抬起眼帘。
李旦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阴沉失望,唇边隐隐含笑,柔声道:“舍得我走吗?”
眼神里分明藏有促狭玩味。
“你……”裴英娘忽然福至心灵,“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