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刚入宫的时候,为了不让别人看轻她,李旦常常板起脸严厉教导她。其实那时候只要她稍微露出委屈的表情,他绝对狠不下心。好在她那会儿年纪小,看不出他严格底下的妥协,不敢任性。
李旦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解释过什么。而裴英娘虽然有点怕他,但知道他是为她着想,所以从不曾冷淡疏远他。
现在回想从前,李旦有些后悔,他那时候不该对裴英娘那么严厉的,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子,骄纵也好,端庄也好,跋扈也罢,他都喜欢。
她不用学成一个诗书满腹、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亦不用努力去学那些繁琐的持家本事,她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了。
裴英娘看到隐囊,立刻眉开眼笑,舒展宽袖,换了个最懒散的姿势,趴靠在隐囊上,“阿兄,你没认出来吗?”
她低着头,搽了凤仙花汁的指头点在书案上,芦笋般的纤指敲敲《西域记》的封皮,“你再仔细看看。”
李旦早就认出来了,封面上大唐西域记几个字是他的笔迹,“你临摹的?”
裴英娘跟着他练草书、隶书的时候,偷偷临摹过他的字体,虽然没有练到十分像,但也足够以假乱真,拿出去骗骗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李治的笔迹她也学会了,他有次看到李治口述,让裴英娘帮忙代笔批阅奏章,她写出来的飞白书和李治的一模一样。
儒学士曾感慨,裴英娘不愧是褚遂良的外孙女,家学渊源,字写得不算特别出色,但极其擅长临摹。
裴英娘摇头,失笑否认:“你不记得了?我请你写的啊!”
李旦皱眉回想了一阵,裴英娘偶尔会请他写几个字,说是要拿回去好好瞻仰学习,他当然不相信这个理由,但懒得深究,往往她求什么字,他当场一挥而就,从没留意写的是什么。
“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李旦合上《西域记》,他很喜欢书册的新式装订法,但对西域佛国没什么兴趣。
裴英娘呷口茶,缓缓道:“佛寺僧人主掌译经之事,想要篆书刻文,传播线装书,必须先和僧侣们打好交道,第一批刊印的书目,历书是庶民唯一能看懂的,佛经和《西域记》是预备赠送给各大佛寺的。”
这个时代长安佛寺中的高级僧侣基本承担了翻译、抄书两样职能,僧侣们在文化传播、交流方面影响甚大。推广线装书,不仅需要朝廷大力推行,还要赢得文人、僧侣们的支持,否则世家豪门永远将线装书斥为“下流”,那不管它有多便捷,都难登大雅之堂。
这就好像推广某种时尚一样,平头老百姓穿一身奇装异服出门,还没走出二十里地,就会被人指着鼻子直斥伤风败俗,骂一个狗血淋头。
但是如果穿那套衣裳出门的是天后或者公主,那么风向就不一样了,不出一个月,上行下效,城中权贵女眷争相效仿,市井坊民也有样学样,以为风尚,奇装异服自此摇身一变,成为流行。
正所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从上而下强制推行,比从下而上一点点影响士大夫们,要简单省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