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人离开旅店,荆璜还是没有摆脱这只怪脾气的鹦鹉。
周雨并不清楚他经过了怎样的努力。在晨间的鸟兽闹剧结束后,他就始终待在自己的房间,用纸笔整理思绪,试图唤起更多梦境的细节。他想到在梦境中断前悬而未决的那些事:外出寻找援手的红叶、被李理安排在纶星大厦里的张沐牧、打完电话后多半正朝墓园赶来的陈伟……最后一点尤其令人忧虑。
如果梦境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延续着,那么当陈伟赶到墓园,再去往高塔的时候,他究竟会看到什么呢?李理和周妤是否还躺在塔下?那个把他推下高楼的人是否已经离开?
一想到那个背着吉他袋的娃娃脸青年,周雨就感到自己的胃部一阵翻腾。那不是遭到袭击的愤怒,不是濒临死亡的痛苦,他花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纯粹的、对那青年微笑所产生的恐惧。当他在梦境中时几乎什么情绪也感觉不到,直至此刻回想,他才开始颤栗发抖。青年放在周妤身上的花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将自己推下塔?
虽然其中的理由仍不明白,只有一件事他非常清楚:这个人,和第一次促使他醒来的红叶是不同的。对方行为的动机绝不怀有任何善意。
正因有这种念头,当他想起陈伟时就更加焦躁不安。如果这两人碰头,那娃娃脸青年会怎么做?会攻击陈伟,还是就那样微笑着走开?就算他愿意伪装路人,恐怕某个业余侦探也不会轻易放跑嫌疑人。那作死的蠢材恐怕会亲手拦住死神,把自己的性命也白白送掉。
周雨甚至已经在脑海勾勒出了画面:陈伟躺在泥泞的雨地中,鲜血从割裂的喉咙里汹涌流出,像是汇入雨海的红色溪流。他的眼睛毫无生气地大睁,望向黑暗穹空,任凭雨珠打在蒙满白翳的虹膜上。他的胸前有一束蓝花,那是他在医院时拿着的满天星。
那想象中的画面如此真切,几乎令周雨怀疑是自己亲眼所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幻想陈伟被割喉而死,只能企望这一切和预感、直觉无关,只是单纯的杞人忧天。除此以外他毫无办法,因为梦境比星球的彼岸还要遥远。他只要坐一天的飞机就能跨越海洋,却不知道该如何返回米根竹市。
死角游戏绝不能进行第三次,靳妤这样对他说。
这是第二次了,那微笑的献花死神也如此宣告。
即便这些话在他心底缭绕不去,周雨仍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不愿再继续等待,继续徒劳无获地搜寻,继续心怀忐忑地揣测那半途而止的梦境。当他对着桌上结满水垢的镜子凝视自己时,几乎想要立刻把它杂碎,用玻璃碎片割开手腕,然后重返阴雨连绵的孤城之梦。
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其一是碍于仪式本身的复杂,那可不是单纯的割开自杀便足以完成;其二是因为靳妤的失踪。梦境最后那翩然飞起的银蝶,毫无疑问和靳妤存在关联。
她定然找到了周妤失踪的线索,却不肯明白地告知周雨。这一点令周雨暗自恼怒,却也无可奈何。靳妤隐瞒行踪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她人间蒸发了二十余年,让作为准女婿的周雨找不到一点痕迹。也许周妤的父亲也曾有过尝试,最后想必只能绝望死心。
上一次找到她是因为梦境,但下一次呢?即便再进入梦中,已经认识他的靳妤是否还会暴露行藏?况且前两次的梦境都伴随着死亡而醒转,如果第三次并非如此呢?在获得情报后却永离人世,那么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避免一败涂地比追求大获全胜重要得多,陈伟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回荡。他揉了一下太阳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开始产生幻听。
他浑然忘我地思考着这一切。午饭好像是罗彬瀚送进来的,他也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然后罗彬瀚又敲门进来,催促他收拾东西,出发前往机场。
周雨把所有的纸张都收好,放进自己行李箱的最深处。当他走到大厅以后,发现荆璜一脸阴沉,端坐桌前。那只虎皮鹦鹉则心满意足地蹲在他肩膀上,顾盼威风,洋洋得意。当周雨下来时,它用一边翅膀扇打着荆璜的脸颊,高喊:“船长!起航!船长!起航!”
“你想死是不是?”荆璜偏过头冷冷地说。
周雨很怀疑那鹦鹉是否能听得懂荆璜的话。它那黑亮如宝石的眼珠确实显得十分机灵,但它的反应却明显是对荆璜置若罔闻。在鹦鹉的吵闹声中,罗彬瀚瞪着荆璜道:“你还没把这玩意儿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