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外人看到他这挺直的脊梁和冰冷的双眼,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个即将死到临头的人。
鸷鸟将亡,翼留劲羽。叶浮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刚硬的骨气,只是他为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顽固,只要是想做之事,纵然老天爷降下五雷轰顶,也不能叫他改半个字的主意。
他带人来到雁鸣城已经是第三天了,有郑太守亲书和信物为引在静王旧部的密网里撬开口子,又有掠影、暗羽在暗中动作相助,叶浮生很快在边关暂时立足,与守将搭上了线。
守将陆巍,乃先帝大将陆知寒长子,其父曾任瑜州城守将,镇守北疆一方,后因十年前宫变之事遭到牵连,贬官为庶。陆巍出身将门,虽失父荫,却有祖庇,少年时便从军入伍,拼搏了这些年,正值而立已得新帝重用,奉命镇守雁鸣城;其弟陆鸣渊师从南儒阮非誉,在三昧书院少有才名,于江湖上也颇有几分势头,他日不管修文习武还是科举入仕,都必成其兄助力,因此陆巍在这雁鸣城可算是说一不二,不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没说个“不”字。
好在他为人虽有些强横,做事却很讲道理,镇守雁鸣城这几年来并没出过什么岔子,不管巡抚还是暗探都对此人少有置喙,算是楚子玉看重的臣子。
叶浮生还做掠影统领的时候,没少看到过关于陆巍的情报,但真正跟他打交道,这还是头一次,尤其他现在不是代表天子的掠影卫,而是……早该亡故的静王之子,楚尧。
当年宫变发生之时,陆巍还在地方行伍做小卒,并不清楚其中细枝末节,陆知寒贬谪归家之后也对此事绝口不提,他便识时务地做了个不问不听的莽夫,朝廷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既然如此,已经“病故”十年的小侯爷再度出现,还是以“掠影卫”的身份,陆巍本不该相信。
可是城中本来对他阳奉阴违的静王旧部在短短两日之间洗牌重组,尽数归于“楚尧”手下,还有掠影卫携天子令牌现身,不管是身份或者手段,都容不得陆巍不信。
何况,他带来的消息更让陆巍心神巨震。
异族近日异动,陆巍并不是毫无察觉,只是对方的动静还没触及警戒底线,他虽加派人手注意,却也不能擅自动兵,否则一旦发生误会,很可能造成边境战事,殃及百姓。
他没想到,这表面的异动只是幌子,祸心已在暗处恣意生长,伺机而动。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是。
陆巍不傻,得知情报之后就开始暗查奸细身份,有叶浮生带来的暗探,再加上静王旧部的助力,原本泾渭分明的城中势力悄然拧成了一股绳,聪明的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各自行动起来。
今日后晌,奸细终于按捺不住,遣心腹混入行商队伍,意图将静心绘制的城防布局图带出边关,送到异族手里。有暗探相助,陆巍本没打算让这些狗贼出城,想直接将其拿下扭送奸细面前,人赃并获一同归案,却被叶浮生拦住。
“城里可不止他一个奸细,我们时间太短只抓住了几条尾巴,将军此举确实无错,但还得长线钓大鱼。”
大帐之内,叶浮生站在舆图前,背对着陆巍,就像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地上立了起来,看得人不寒而栗:“放他们出去,然后封锁全城就说查到异族探子入内,要严加搜查,叫那些家伙个个不得心安,按耐不住的自然会露出马脚,如此一来顺藤摸瓜,何愁不能将其一网打尽?不过,将军届时还得留几个活口,毕竟有了饵,才好做陷阱。”
陆巍为这话中的阴狠之意所慑,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尚有一点不得大意:“那些狗贼带走了七城布防图,倘若落到异族手里,与城门大开又有何异?”
叶浮生忽地冷笑,声音却比背影更森然几分:“我让他们出城,却没说让他们活着到异族的地盘上……大楚的任何东西笔,都得留在大楚的土地上,包括——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