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大楚还没建立,前朝正是风雨飘摇的末路之时,战火连连,百姓流离失所。江湖上的门派有浑水摸鱼者,有救死扶伤者,也有隔岸观火者。
肃青属于第二种。因此当他遇到这茬子事后,周围又找不到稳婆,只得硬着头皮帮着那妇人接生,可惜那妇人遭了罪本就是难产,就算道长用内力和人参片帮她续了口气,也只够她挣命生下个男婴,来不及说一句话,便撒手人寰,徒留肃青道长抱着个连脐带都没剪、浑身是血还小脸皱巴巴的男婴跪在原地一脸无措。
他拿出干粮救济了几个难民,请他们帮忙葬了妇人,却又对着孩子犯难,世道不好,人们养活自己都难,何况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思量之后,肃青把他留在了身边,收作徒弟,随他姓,取名“清晏”。
——但愿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纪清晏从小就乖,虽然算不得天资聪颖,却很踏实,肃青对这个徒弟十分满意,便没想过再收个徒弟给自己添麻烦。
道长约莫是对当年捏着鼻子洗尿布的记忆不堪回首,作为罪魁祸首的纪清晏也不敢开口,本来都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天出门游历大半年的肃青道长终于回山,还带回了一个小师弟。
当时他正爬上大树,小心翼翼地把一只不慎跌落的雏鸟放回窝里去,然后手脚并用地趴在树干上,对着窝里的雏鸟和鸟蛋微笑。
树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父,那是猴子吗?”
声音软软糯糯,像绮微师姐亲手给自己做的桂花糕一样。纪清晏的脑袋往下一探,在细碎的雪幕下看到一把泼墨紫竹伞,伞面微微后移,露出执伞者大半身躯和他身边那个小孩子。
那孩子是真的小,站在地上才刚到执伞人的腿弯高,裹着厚实的雪白狐裘,头上压了顶毡帽,只把一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仰着头看他。
执伞人轻轻一笑,道:“商儿,那不是猴子,是大师兄。”
这声音一响起,纪清晏就怔了怔,赶紧从树上跳下来,果然看到肃青道长的面容。
肃青笑骂道:“你这猴儿,为师出门不过数月,回来就见你上蹿下跳,是不是过些日子便要上房揭瓦了?”
他挠了挠头,好在脸皮够厚,先向师父问了好,再蹲下来以平视的角度看向这小小的孩子,从袖袋里摸出被油纸包裹好的糖块,轻声细语地哄他:“新做的姜糖,兴许有些辣口,但能暖身,你愿意吃吗?”
小孩子眨了眨眼睛,又仰头看看肃青,等道长点了头,才怯生生地伸手去接糖。
纪清晏看到他从裘衣下探出的那只手,又细又苍白,像只纸糊的爪子,虽然没有什么伤痕,却更触目惊心。
喉头滚动几下,他什么也没说,看着小孩儿吃了糖,脸都皱成了包子,却没吐出来。
这么小的孩子,按理说都不会喜欢这样辛辣的甜味,也不大会听话,可眼前这孩子让纪清晏有些意外,也有些沉重。
不知道看过多少、听过多少,又忍过多少,才会在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