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开始传另一个故事。
说范家两年前曾替范小二买了个姬妾。那姑娘姓王,圆房当晚跟二爷哭诉自己是好人家的女儿。因伯父病重,陪堂姐去郊外庵堂祈福。不曾想那庵堂竟是黑店,等醒来时姐妹俩都已经在人牙子的马车上了。后姐姐病死,她被卖来京城。范小二看王氏说的诚恳,要替她做主。王氏摇头说不用,求出家为尼。范二爷本身是个龙阳,与女色上并无念想,娶妻纳妾皆奉父母之命。遂答应了。
次日禀告母亲。昌文公主闻言,特招王氏过去,大惊。此女非但品貌端庄、且知书达理,绝非小户人家的女儿。乃逼问其来历。王氏只说自己既为人妾、有辱家门,宁可当是无宗无族的孤女。公主感其节义,命送往家庙修行。王氏不肯,说家庙非妾室能入的。公主拗她不过,只好另择庵堂予她出家。
今既然要与梅氏和离,范二爷忽然想起那王氏来。往庵堂一问,老姑子说她出家只两个多月便走了。范二爷甚灰心。公主也还挂念王氏,听罢情形、心中隐约起了什么念头。派心腹嬷嬷到庵堂仔细盘问,得种种蛛丝马迹,推测王氏八成怀有身孕。因不愿意孩子顶着庶出的名头,悄悄隐去。
昌文公主以为,依着王氏的性情多半居于另一处庵堂。掐算时间,其子当周岁有余。范家便派人往各庵堂寻找,允诺王氏可为正室。
前两天,有人来忠顺王府拜访,同王妃说起此事,十分纳罕。“那家子如何肯扶正个小妾?”
杨王妃嗤道:“那家子也不过是明面上做出人模狗样高高在上的架子罢了。我却不信她们这会子才查出王氏有孕,必当年就知道。你可敢同我赌?王氏的来历他们家早已查清楚,外省大户、门风清高。得这么个续弦不亏。范小二爱男风满京皆知,再多姬妾不见一儿半女。那王氏生的必是儿子。”说罢,咬牙切齿面冷如刀。
客人登时想起她丈夫也好龙阳,想来最清楚其中滋味。吓得急忙换了话题。心里却琢磨着,还挺有道理!薛家再趁机帮一把风,便传扬开去。
如今和离办妥,再造个把月的舆论,差不多可以从庵堂中找到王氏了。
转过天明,张子非再访梅府。先跟梅氏商议后续如何行事,又烦劳她将范家的人物儿仔细回想。梅氏还以为她怕范家日后找麻烦,便掰着手指挨个儿数人头。
待听罢,张子非已有计较。公主府东北角有处院落,住着范大老爷的妹子、他们家姑太太。因未婚夫去世,在家守了半辈子望门寡。范老太太是续弦,她便跟着兄长了。平素只在院中养花,极少出门,连过年都不露面。嫁进去两年,梅氏见她屈指可数、从没进过她院子。倘若范家内宅有谁是老太太和公主都不方便直接杀的,多半为此人。
隐形人是不会对大佬有威胁的,姑太太必非寻常寡妇。姑妈从没许正经侄媳妇进院子,未免过于见外。
夜里,十三依着方位寻了过去。梅氏的空间感极强。她只过门后不久走过姑太太院门口,记得清清楚楚。人家描述地方得扯一大堆东边是月洞门西边是小松林,她拿着直尺画个草图,将院门的坐标给标了出来。院内远远的有两株极高的大柏树,她也目测出坐标位置。十三从公主府外轻松寻到个偏门,也看到了那两株大柏树。侧耳听了听,中有丝竹声,和寡妇的人设不大一样。乃挑了处方便的墙头翻进去。
抄手游廊下一溜儿挂着宫灯,好不华丽。正房廊下高悬八盏大羊角明灯。丝竹声暂歇,数人抚掌叫好,并有人拖着长音喊“赏~~”。过了会子,乐曲声再起。一行舞女从西边偏房出来,叽叽呱呱的你踩了我的裙子她碰了我簪子。另几个穿得五颜六色的男女怀抱箜篌琵琶秦筝等乐器,从东边偏房进去。里头无疑在行酒宴。舞女们是方才领赏的、乐工们是等着上场的。
十三转到后头,窗户糊着细密罗纱。偷眼望进去,里头靠墙站着成行仆妇、个个垂手噤声。屋子高处有小窗半开着。十三爬上去窥视,见这堂屋并无屏风分隔、乃是一整个大间。屋内灯烛辉煌,六七个穿胡人衣裳的姑娘正在跳舞。上头正中坐着位美妇,约莫四十多岁,穿着大红底穿金蝶的缎袄,头上金翠摇摇,多半便是范家姑太太了。面色红润,浅笑盈盈。旁边十几位宾客有男有女,皆富贵打扮。
一时胡姬跳罢,姑太太身边出来位管事,再次拖着长音喊“赏”。胡姬们谢赏退下。后头果然是乐工们进场奏曲子。听了几声,十三不觉微笑:此曲是从金陵天上人间传出去的。薛蟠率先唱过,王爷当场赏了他一只带茶水的杯子;谁知换旁人唱甚是好听。王爷便说,来日遇上不招供的,就让小和尚对着他唱小曲儿,管保不出三首就招了。
端详那管事的神色,十三已知道他必是那种极细致周到、事必躬亲的人物。乃跳上屋顶,掰了块瓦片丢向后天井旁的树丛。果然,管事亲自出来询问。旁人都说无事、想必是风。管事不放心,四处查看。
廊角有处花窗,隔着旁边的小院;窗前是块半丈见方的小天井,植了一从矮竹。管事查到那块儿时,凭空被人捂住了口鼻。十三就这么把人家管事给绑架了。
他倒也没走远,只离开公主府走了半条街。将管事重重丢在地上,恶狠狠的说:“我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