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京郊梅花林来了辆乌顶大马车。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衣衫华贵、十四五岁的小少爷,白白净净像个小姑娘。身旁陪着一位老儒一个老仆和一个身形敦实的年轻护卫,并两三个下人。梅花正开在好处,游人如织。亦有聪明的偷偷打量这几位脚底下——管事和下人穿的鞋皆宫中样式。有趣的是,小少爷和护卫兴致勃勃,老孺和老仆愁眉苦脸、时不时交换个眼神。
逛了许久,忽闻琴声悠远。小少爷侧耳听了半日,循声找了过去。梅林深处搭了两座小茅屋,是卖茶水点心的,许多游客走累便来此吃茶闲坐。因不是什么大饭馆、桌椅有限,席地而坐者甚多。有个儒生约莫三十七八,正坐在梅花树下弹琴。旁边围观六人,三儒两释一道,陶醉不已。一曲终了,众人抚掌赞叹。小少爷领着手下人听了后半首曲子,连连点头。
可巧坐着桌椅的几个人离开,小少爷便坐了过去。老儒陪坐,护卫和老仆分立于小少爷身后。
只听方才围观的几个儒生议论起朝事,说着说着便说到皇帝要改立皇后上去了。小少爷饶有兴致听着。老仆险些没绷住笑,让护卫偷偷踢了一脚。老儒侧头看看护卫。护卫低声道:“贫僧的卦算得多精准!”呵呵,都是贫僧玩剩下的。
议论许久,从盘点后宫佳丽的父兄到新娶皇后。那个弹琴的儒生笑道:“兵部尚书白大人老来续弦,得了个小闺女,当年还曾热闹了一阵子。如今算算也该有个十四五岁了。”
某儒立时嗤道:“胡扯!白大人年轻那会子曾跟着端王出过兵呢。”
弹琴的道:“兄台也说了是年轻那会子。今时不同往日。他女儿若做了皇后,他焉能不改换门庭?”
话音未落,小少爷的护卫笑道:“单纯幼稚,二傻子。”
弹琴的转过头来看看他们,拱手道:“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护卫先问他家少爷:“主子?”小少爷点点头。护卫上前两步,抱拳行礼,朗声道,“人为万物之灵,百变千变万变。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一个人心里什么最重要。白尚书五十来岁娶续弦,得了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可他少年时便跟着端王了。你凭什么断定在他心里女儿会比端王重要?万一白大人心里最重要的是端王、而白小姐心里最重要的是父亲呢?”
在场有二三十位围观群众,齐刷刷打个冷颤。老仆腿肚子都抖了一下。
弹琴的僵了一僵。另一个短须儒生插话道:“听闻白小姐美艳无双。”
护卫几步走到他跟前,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短须儒生有些尴尬:“壮士作甚。”
“评估先生这身衣裳。”护卫道,“从头到脚大抵不超过半贯钱。”
短须儒生面黑如墨染:“好一个只认衣衫的奴才!”
“哦,卑职没有瞧不上先生的意思。”护卫道,“因为您方才提起了尚书家的小姐。须知,尚书乃从一品大员、接近文官的天花板。他们家的女眷,像您先生这样的草民,远亲近友十八杆子圈起来,大概也寻不出哪位能见得着。所以您听谁说曾经见过尚书千金容貌的?卑职建议您下回削削他的面皮——太会吹牛了。”
人群中有一小半笑了起来,多半却没笑。
护卫猛的撂下脸:“美艳无双这四个字通常是用来形容什么女人的,大伙儿心中清楚。您那位说这话的朋友,心思只怕有些龌龊。且想必也没什么能耐。有能耐之人,一寸光阴一寸金。或读书或做事,焉能成天袖手谤人.妻女刷存在感。”
与他同来的老儒率先抚掌:“说的好!”
小少爷跟老仆说句什么。老仆咳嗽两声,朝护卫打个手势。护卫退回主子身后。小少爷站起身,环视众人一眼,拂袖而去。留下许多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