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远,薛蟠脑袋靠上椅背悠然道:“方才那位管事想说的是,放肆,吧。你管他叫小梅?”
赵生喏喏道:“早先就这么叫的。”
“世易时移。你区区百姓敢在九皇子的亲舅舅跟前不规矩,倒不怕人家把你打杀了。”
赵生辨道:“他不会!”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他不会和他不能是两回事。”薛蟠淡淡的说,“他不会;但倘若哪天出现什么变故、使得他想打杀你,他就能。”赵生默然。薛蟠闭目养神。“有什么事?不要客套也不要废话,贫僧不得闲。直接上重点。”
赵生纠结许久低声道:“师父……可是站在太子那头的。”
薛蟠笑了。“薛家和孙家平素往来明晃晃摆在大日头底下,孙良娣只等着当太子妃,你居然还问我这个?贫僧跟太子二百年前就有交情。”乃伸出两根手指头,“输了那臭道士两盘棋呢。”
赵生霎时面如金纸。又半晌才说:“小梅……并不想娶甄姑娘。”
“我知道。”薛蟠随口道,“甄姑娘不过是长得漂亮罢了,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只能做小妾。他来金陵是追杜萱的,想娶杜萱。”乃看了赵生一眼,“该不会你以为他是来找你的吧。”
赵生脸色骤白。“杜萱是谁?”
“内阁大学生杜禹老大人的孙女,太子妃杜氏的妹子,其美貌不可言说。你若想偷窥一二,我给你地址。她在金陵城包了个客栈,素日出门多爱骑马不爱坐车。不过你得悄悄的,莫被人当成登徒子。”
赵生一愣:“杜大人的孙女怎么在金陵?”
薛蟠笑道:“你不知道。这位杜小姐擅赌且赌技极高,听说梅公子就是在赌坊对她一见钟情的。大概个把月以前,我们金陵有场大赌,赌注是秦淮河畔一座极富盛名的青楼。不知来了多少赌客,好不热闹。数家王府都派了人来。其中庆王府来的是世子,端王府来的是暄三爷——都还没走呢,梅公子得闲可以去拜访拜访。杜小姐闻听那事后技痒难耐,便赶了来。”他想了想,“梅公子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你对他别有心思。你跟他们打听杜小姐,他们自然告诉你。”
赵生模样儿已跟死人似的了。
薛蟠叹了口气:“情爱迷人眼。只盼着赵施主竭力保住性命,莫让你老子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
良久,赵生轻轻的说:“那位杜小姐的住址……”
薛蟠二话不说拿起笔就写。此时天热,墨迹不一会子便干了。赵生垂着头将地址捏在手里。薛蟠摆摆手:“你自己走吧。贫僧累的很,就不送了。”
赵生点头,转身才刚跨出门槛,又停住了。“我会劝说他莫要掺合进皇子那些事。”
“明白明白。”薛蟠托着下巴,“少年人嘛,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能改变别人。一年不气馁两年不气馁,十年二十年之后才会渐渐接受人家根本没把自己当个玩意儿这件事实。你是如此——觉得自己持之以恒的劝说总有一天能打动他;梅小哥也是如此——觉得自己拼尽全力肯定能把外甥捧成太子;五皇子亦如此。故此我只叮嘱你别送掉性命。十年二十年后你父母也老了,还能有个儿子回家照应他们。而且吧,”他微笑道,“有时候想通只在一瞬间。不定何时你就能忽然发现,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