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欢闹喧嚣声隔着几道院墙仍不断传入院里,她却始终低着头充耳不闻,就连平日一贯挺得笔直的后背也已微微佝偻。
自午后收到儿子从蒲州送来的信后,她便一直坐在这儿再没挪动过,至今已有整整一个半时辰。
裴琰到底是没熬过去,在阿史那多毕撤兵后的第三日,便咽了气。
虽早已料到,做足了准备,可待真正听闻消息,将她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浇灭时,仍是感到一阵恍惚。
她没再落泪,前些日子似乎已将伤心的泪水都流尽了,此刻只剩下空茫茫一片——他走了,往后的日子,她一人要怎么过下去呢?
她的莲子羹熬给谁喝,她学来的一手推拿手艺又要用在谁身上,她挑的衣裳谁穿?谁给她送长安街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谁给她讲已听了二十多年的陈年旧事,谁在她夜里口渴时将水送到她嘴边?
她的人生,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好容易学会了独处,便与裴琰成婚,又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学着过两个人的日子,如今终于习惯了,他却又走了,留下她无措地面对接下来一个人的日子。
一阵微风拂过,寒冷之中还透着股潮气。
她摸摸手里已被抚得平的不能再平的信纸,轻轻笑了声。
幸好他不必到扬州来,否则身上经年累月留下的伤,怕要被这湿冷的气候折磨得日夜酸痛了。
院门外,丽质提着一盏花灯,静静地看了许久。
她知道大长公主定伤心不已。
相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二人都十分客气,称得上泾渭分明。她知道大长公主不喜欢她这样的人,可正因如此,反倒令她体会到了真正的善意。
寻常的长辈,大多会如太后一般对她不假辞色,冷言相向,再不济,也该是视而不见,冷漠置之。可大长公主却极尽克制,对那些过去的事,甚至连问也没有问。
不论是她是为了儿子,还是仅仅只出于贵族的教养,都令丽质能稍稍松一口气。
今日上元节,人人欢快喜悦,独见她一人因丧夫之痛而坐在院里不言不语,实在令人心中不忍。
然而丽质独来独往惯了,从前多年的人生里,也没体会过失去亲人与爱人的滋味,除了伤心,她再想不出其他的感受。
舒娘在一旁低声叹道:“夫人连晚膳也没用,便一直坐在这风口中,也不知何时才愿回屋去。”
丽质没说话,垂眸望着灯笼里摇曳闪动的烛光,转身让春月取了纸笔,送到大长公主面前的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