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忙用英语:“不,我在工厂旁边转悠,顺便做件好事。对不起,我不跟你说了,手冻得发。”
赵垒想不出她能做什么好事,但听她用英语讲,可能旁边有人,便收了线。
越近宿舍楼,四周越昏暗,照明着四周的只有从各家窗户漏出的几线灯光。而那灯光透过玻璃,透过挡风的塑料膜,透过覆盖在塑料膜上的煤灰,也早就所剩无几。不要指望有雪光反着月光这等漫致,城市的白雪,不出一天,就会被取暖的煤灰污染。许半夏从机场到市区,一路就是看着田的白雪由白转灰,渐成街边雪泥的。
这么黑的路,又是坎坎坷坷的冰雪地,许半夏走得极其艰难,没多久,浑大汗,比早跑效果都好。不知什么时候,边伸出一只手,挽住她的手臂,也就那么轻轻的用力,许半夏边保持了平衡,黑暗中,又双黑亮的眼睛鼓励地看着她,温暖亲切,犹如记忆中奶奶的眼睛。那是老妇的手。
走宿舍区,发觉前后左右都是整齐划一的二楼泥房,隐约可见围墙还是拿泥大石垒起来的,固厚实,墙头围着一圈铁刺。果然是过去的军工企业,那架势,以前谁家敢用。
还好老妇的家在一楼,不用着冻僵的关节楼梯。打开院门去,里面是净整齐的院落,里面种了两棵树。胖妇与另外一个女人早就在着手把东西往里面搬,许半夏也上去帮手,此刻,猪肝的表面已经略略冻。许半夏这才知,一百块钱原来可以买那么多蔬菜,而又感慨,老妇一家居然连几块钱都拿不出,吃菜靠捡。
屋,大家摘了帽子,才看清,两个老人一为老妇,一为老夫,都长得净,眉眼间有书卷气。房间中央放着一个火炉,从钢板的缝隙中看去,里面正烈烈地烧着炉火。一铁皮烟囱从炉顶伸出来,在屋子中绕了一圈,通到室外。取暖,靠的就是这烟传热。所以室内的温度也不算太高。但总比外面要暖和,手套已可以不戴,人也不必再佝偻起来,,老先生老太太都恢复了笔的段。再一看,虽然衣服破旧,可打理得净熨贴,衬着两张知识分子的脸,让许半夏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时光倒转几十年。
房间虽然暗旧,可打理得很净,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挂着一灰烬。烧煤炉的屋子能这么净,与住在里面的人是分不开的。许半夏在华北见过不少小工厂门房,一样是烧煤炉,可走房间去不能,一碰就是一灰。可见老先生老太太之勤快,可惜,这么勤快又看似有知识的人,却落得大冷天捡菜吃的结局。可能他们黑暗中出门,也是为掩难堪吧。不知不觉中,许半夏心中对两位老人的称呼改头换面了。
胖妇卸了车已走,家中另一个女人还在搬运,老太太走过来,她果然有双明亮的眼睛,拉住许半夏的手,她的手而,与她的眼睛不符,不过与这环境相称。“姑娘,谢谢你的帮助,我们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可是我们又很需要这些食物,只有厚颜无耻一下了。谢谢你。”
许半夏听着,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泪,忙:“老太太您别客气,如果你们不嫌烦,请我吃顿手包的饺子,我从来没吃过正宗东北人家自己做的饺子。”这种老知识分子最讲究礼尚往来,虽然包饺子烦,不过请许半夏吃顿饺子,可能会让他们心中的内疚减轻一点。许半夏多年经商,最了解的是人心,连商公务员中都可以长袖善舞,对付两个老知识分子真是杀用牛刀。这一刻,许半夏感觉自己人心还是不错的。
老太太一听,果然欢快地笑:“好,好,白菜猪饺子,正是我的拿手好戏。姑娘,你坐着等,很快就好。我们也正好还没吃饭呢。老刀,你把面粉袋拆了,取两斤面粉出来。”
被称作老刀的老先生本来一直微笑着在旁边站着,见说,应了一声正要取面粉,忽然回过头来:“老伴儿,老修家他们也一样等米下锅呢,我们不如把这些菜平均分几份,给他们也送点去,也让他们今晚吃个饱。”想起这些菜是许半夏买的,忙又对许半夏:“姑娘,我们分一些给老朋友,不知可不可以?”
许半夏忙:“没问题,没问题,本来就是送你们的,随便你们安排。正好包饺子我帮不上忙,我帮你们拎过去。”
老太太听了,明亮的眼睛里起了雾,又拉住许半夏的手,:“姑娘,你真是个好人。老刀,反正你也帮不上忙,跟小丁一起送菜去,我们不能姑娘也一起去,她南方人,不会走雪地。老修家只有老两口,我们把菜送上去,其他家都还有女儿媳妇在,通知他们让他们自己来取吧。”老太太说话条理分明,一点也不腻歪,不是寻常人。然后又指点着大致说了菜的分配,平均合理,非常简约大方,由点见面,许半夏怀疑老太以前不是寻常人。而老刀也很绝,出手下去,拿出来的面粉说五斤就是五斤,几乎不会多了少了,这一手功夫,除非是粮油店里积月累的经验,否则一定是老刀计量眼光一,平时做人有心。小丁看来是他们的儿媳妇,不知他们的儿子在哪里。
许半夏并没有殷勤地非要跟着出去送菜,看得出,老太不是个讲实际的人。不过许半夏在老刀他们出门的时候住,又掏出所有的钱,晚上不敢多带,大约有千把块,自己留下一百,笑:“老先生把这些钱也分给大家吧,冬天取暖的煤也是不小的开销。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大家都有点呆住,送东西似乎还可以接受,钱,却是有点赤,但许半夏又说得对,取暖的煤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老太太接过钱,数了下,才:“姑娘,你的钱是雪中送炭,我们收下。但你一定要留下确切地址,我们相信今年冬天一定是最难过的冬天,以后一定会好,等我们儿子回来,我们一定把钱还给你。”
老刀和媳妇拿了钱出去,许半夏才取出一张名片给老太,:“老太太,您不用在乎这点钱。”
老太接过名片一看,不由叹息:“年轻有为,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有那么大能耐。”一边开始张罗着包饺子。
许半夏帮不上忙,只有在旁边看着,一边笑:“我不小了,过了年就是三十。”随即明知故问:“为什么今天冬天会特别艰难?”
老太一点不似寻常老太,很不同意糊,见问,反而反问一句:“小许,你一个外乡人怎么会走到这种黑咕隆咚的地方来?这儿虽然是厂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晚上还是不安全的。刚才你讲的是英语吧?我们年轻时候学的都是俄语,现在都赶不上趟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