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是句农谚,既然是农谚,自然也城里人无关,不少城里人还相当讨厌连绵不断的春雨,不为别的,就是潮湿梭濡得使人心情阴霾。
杨陆顺站在楼前等何斌,望着天边翻滚如潮的乌云,暗暗叹息着今年“油价”如此低廉,打正月初九到现在,足足下了快半月,潮湿得令人发霉,要不是何斌脑子灵活用热空调去潮,怕是身上的衣服也早就酸臭无比了。他下意识在垂下头快速嗅了嗅肩膀,还是闻到股子腐气。
何斌却晓得年轻的杨主任为何心情郁悒,打十七那天到机场差别了漂亮的袁总经理后,杨主任就没真正开心过,不时从他微蹙的眉头耐人寻味的叹息中咋吧出离别的愁绪。何斌没有私下耻笑的意思,他是男人,知道男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应该一致,毕竟只可远观可不可亵玩的滋味是不好受,是让人有严重的挫折感,让人沮丧的。他现在的任务是怎么让仕途前景无量的杨主任开心起来,不过他也有严重的挫折感,那就是无论怎么想法子,就是难得让杨陆顺真正放怀一笑,他耸了耸眉,把车停在台阶旁笑着问:“杨主任,想活活手还是……?”
杨陆顺没言语,拎着伞开后门坐了进去。何斌从后视镜见杨陆顺一脸不快地拉扯着风衣,拍打着根本早就渗进布料的雨痕,也就不再罗嗦,打着方向盘朝随园大门开去,斜过大街不远停在一家早餐店旁才说:“杨主任,要不我把煎饺牛奶买了,咱在车上吃?”
杨陆顺点点头,看着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何斌连跑带跳地去买早餐,就觉得这人的眼睛犹如X光机器,都把人看透了。无声地裂嘴一笑,杨陆顺挪去驾驶副座,才一小会挡风玻璃就雾气一片,外面地世界异样地扭曲着。
两人默默地吃着喷香的煎饺,小口啜着滚热的牛奶。杨陆顺心情不好胃口却没受到影响,爬回后排坐下。微微打了个小嗝,无聊的瞅着车窗外面。何斌几口喝掉牛奶,又连跑带跳地把餐盒塑料杯丢进垃圾箱,气喘吁吁地发动车时,杨陆顺笑着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说:“到底是司级干部,素质蛮高不乱丢垃圾,没丢咱南平人的脸啊!”
何斌扭脸呵呵一笑说:“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南平还真是乱丢垃圾,但在春江我真的没随无-敌\龙d书e屋.整;理手扔过,是怕红袖章罚款哩。”
杨陆顺摇摇头说:“下这么大雨又是清晨,哪里有什么红袖章哟,你是人随环境地改变在改变,自己没觉察到罢了。”
何斌侧头一想还确实如此,自嘲地抓了抓头发说:“还真的这样,看来我以后要带着婆娘娃子到春江住,不用教就成了高素质地人。多好!”杨陆顺没再回答,目光又漂移到了窗外,何斌便发动小车朝党校开去。
正值人们上班时间,路上到处是骑着摩托车、自行车的上班族,有地穿着能遮盖自行车的大塑料雨衣,有的则只打了把雨伞,迎风顶雨的艰难前行。杨陆顺默默地看着窗外众生万态,眼睛闪烁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偏偏又琢磨不定,不由就痴了。猛然“吱”地一响,全无防备的杨陆顺随着急刹车就撞向前座,下意识伸手刚抓住前座靠背,却又因小车疾停而四仰巴叉倒在后排,真真狼狈不堪,心跳起老高。何斌顾不上“素质”,摇下车窗伸头大骂:“你瞎了眼啊,找死莫连累我好不好!”
杨陆顺这才看见是个打伞骑车的人,估计是要横马路视线被伞遮挡没见到来车的缘故。只见那人也是狼狈至极,破旧的自行车摔出去老远,雨伞也被风刮翻,他又要扶自行车又要收雨伞,杂乱地头发下是张泛青恼怒的瘦脸,一副黑框眼睛衬托得此人既文弱又潦倒。耳听得何斌还在怒斥,杨陆顺忙起身拉了何斌一把说:“算了,没出事故就好,莫再骂了。”
车开出去老远,何斌犹自在叨唠:“……那家伙真是找死,车也不看就横路,照交通规则轧死了也白轧,全部责任在他嘛。我才开了不到五十迈的速度,幸亏我开车一向稳当,不然真对不起杨主任对不起白经理了……”
杨陆顺本默默在听,他也没觉得何斌骂人不对,司机最怕出交通事故,特别是行人因为没遵守交通规则引发的意外,不但行人受伤,而且司机为了躲避常有车毁人亡的例子,能不出事就最好了,就由得何斌发发牢骚。
何斌从后视镜瞥见杨陆顺脸色没好转,忙扯开话头道:“刚才那人也挺可怜地,一脑壳花白头发,可看年纪最多也就四十几岁应该不到五十,都半截子入土的人还混得这么惨。不象杨主任,才三十出头却前景光明,人比人真是气死人。要让那人知道车里的领导是三十而立的年轻人,我估计他会呕血半升啊。”
杨陆顺也是一笑,摇了摇手说:“别奉承我了,看好路开车。我不想一日二惊。”何斌见杨陆顺笑了,心下得意说::“我真不是奉承领导,说心里话而已。就拿我来说,年纪痴长一岁,可我不及杨主任你万一。不过这都是一个人地命,我早认了。我比不上领导,可相对我其他同事呀同学呀,还算凑合。记得高中毕业后我一同学考上了春江农业大学,那时我闪羡慕就不说了,没想我那同学毕业后回了南平,却不乐意在局里坐办公,头脑发热地下乡搞农技站,一晃十来年,他现在还在农技站,早两年有个女同学做三十岁生日,我见了他几乎都认不了,哪象大学生,脸黑手粗的……我真满足现在的生活!”边说边摇头很不屑的样子:“我就说人地命天注定,杨主任你也是大学生,偏生现在就是县领导。嘿嘿,真不晓得我那同学怎么想的,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莫说坐小汽车,估计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他自认为这话很幽默,不由得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杨陆顺却听得心里一惊,想到当初自己大学毕业也充满理想,只想教书育人。却造化弄人几番沉浮进了省委党校进修,进修结束肯定会更进一步,可、可现在如此安于享乐,到时候还真能扎扎实实顶风冒雨工作在农村一线吗?古人云由俭入奢易,如今出入小车,动辄高级酒店高档娱乐,真回县里还能适应朴素地工作环境么?还能如新平乡那样吃住在农户、操劳田头么?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担忧。耳边又响起刘老的谆谆教诲,渐渐坐如针毡,何斌的奉承仿佛阵阵耳光,扇得他面红耳赤,不觉大喝一声:“停车!”
何斌不知原由但也赶紧缓缓把车停在路边,转头问:“杨主任,是不是遇到熟人了?”